我把那套頭面送到公主府的第二日,皇帝賜婚的聖旨送到了相府。
聖旨一共兩道,一道是賜婚大哥和臨漳公主的,另一道是賜婚我與太子趙翊。
我有些不明白,父親已經告老辭官,大哥也與臨漳公主定下了親事,皇帝為何還要為我和太子賜婚。
若說是因為感情,那就更談不上了我與太子不過是在及笄禮那日見過一面而已。
沒等多久,我就知道了原因。
太子殿下來訪,父親特意要我陪著太子,在相府的花園裡逛一逛。
「表妹,你一定很好奇,父皇為何會為你我賜婚吧。」
太子隨手摘下一朵紅色海棠,簪到我鬢邊。
「是我向父皇求的賜婚。」
「為何?」我忍不住出聲問。
太子的笑意,在臉上漸漸染開,他看著我的眼睛道:
「因為,表妹就像這隻海棠。」
海棠無香,暗斂鋒芒。
初開時沒有香氣,如同一片粉雲,在枝頭繾綣。
而入秋後,卻是金果滿樹,芳香襲人。
「我觀察你很長一段時間,從那日果斷退了永安侯府的婚事,到後來促成了王都尉和臨漳皇姐的姻緣,就連王老丞相辭官告老,這其中我都看到了你的影子。」
太子和我站在園中最高的亭子裡,太子負手而立,望向遠處的皇城,他的目光晦澀不明。
「我雖是太子,卻並不是父皇最喜歡的兒子,我又一向病弱,母族勢薄,父皇幾次動了易儲的心思,卻因母后臨終遺言而動搖。」
「所以,我需要一個聰明果敢,有勇有謀的太子妃,能和我並肩同行。」
「敏敏,你願意嗎。」
許是我花了眼,陽光下,太子臉上皮膚的顏色似乎有些斑駁。
我握住太子的手,輕聲道:「我願意。」
(13)
自從定下了和太子的婚事,我就待在府里安心備嫁。
謝景辭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攔在了相府門外。
我也聽白芷說過外面的傳言,謝景辭不知為什麼,突然不願意娶楊月容了。
他在兵部尚書府大鬧了一通,被永安侯動了家法,打得下不來床。
卻仍不願意鬆口,執意不娶。
後來還是楊月容以死相逼,謝景辭才沒鬧著要再次退婚。
我繡完蓋頭上最後一根鳳羽,對白芷道:「以後關於謝公子的事,不要再提了。」
大哥與臨漳公主成親後的一個月,便是我與太子殿下的大婚。
在我入東宮的前一個晚上,謝景辭翻牆進了相府。
我正在試嫁衣,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敏敏,你怎麼可以嫁給太子,你不要我了嗎,我們說過的,你要做我的新娘子,你怎麼能反悔呢。」
我本想關上窗戶,讓他趕緊離開,卻在觸及他紅彤彤的眼睛時,頓住了。
「謝公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半個月前,你已經和楊姑娘成親了。」
「不是這樣的敏敏,你聽我解釋。」
永安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與楊尚書合謀,利用謝景辭的衝動莽撞,做事不計後果的性子,以及對楊月容的憐香惜玉,設下圈套。
假稱楊月容要被他父親當做攀附權貴的工具,嫁給年逾七旬的老王爺當續弦,楊月容的眼淚和尋死覓活,讓他軟下心來,主動提出和楊月容假成親,等時機合適,再讓楊月容假死。
可他從未想過,我願不願意頂著續弦這個身份嫁給他。
「晚了,謝景辭。」
「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我是有兩全之策的。」
「如今,一切都晚了。」
謝景辭眼中的神采,漸漸成了一片灰白,他扒著窗框不願意放手。
「沒有一點……可能了嗎。」
「沒有了,放手吧。」
謝景辭哭了,就像是小時候,我生氣不理他時一樣。
眼淚無聲的流下,我們對視了許久,他最終還是放了手。
(14)
七月十一是個好日子,宜搬遷,嫁娶。
經過一整天繁瑣的禮儀,我終於坐到了太子寢殿的床上。
跟著我嫁過來的白芷,幫我揉著酸澀的肩膀。
「小姐……不,娘娘要不要用些糕點,您都餓了一天,等下還要和太子喝合卺酒,總得吃點東西墊墊。」
「把那個牛乳糕拿兩塊過來吧。」
「好嘞,娘娘。」
我等了許久,都不見白芷把牛乳糕送來,我想把蓋頭掀開一點看看,卻見一直骨節分明的手,端著一碟牛乳糕,送到了我面前。
紅蓋頭被解開,一身喜袍,風姿如玉的太子殿下,笑盈盈的看著我。
「太子殿下……」
「叫我二郎。」
「二郎……」
飲過合卺酒,太子的吻落在了我塗著胭脂的唇上。
層層疊疊的紗帳中,人影重疊。
燭影明滅,一室旖旎。
那一對龍鳳喜燭,一直燃到了天亮。
晨起之時,我腰酸腿乏,看著眼前太子一副病得快死了的模樣,心中暗暗腹誹,昨天晚上的太子可一點也不像久病之人。
自從嫁給太子後,我開始以太子妃的名義,主持東宮事宜。
太子主持的慈幼局,也換到了我的名下。
我經常帶著東宮眾人,接濟京城裡的貧苦百姓,也曾在各地發生洪澇和旱災時,帶頭捐出了自己的嫁妝,為太子和我自己,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與此同時,太子的身體也在一天天的「恢復」,在我的建議下,太子並未與朝臣走的太近,尤其是我爹曾經的門生故吏。
相較於母族強大,又頗受群臣推崇的寧王和晉王,太子就像是孤立在群臣之外的一桿槍。
這反而讓皇帝憐惜太子,重用太子,教太子更多的為君之道。
太子得到了皇帝暗中的支持,卻更加的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沒過多久,皇帝的身體突然急轉而下,太醫卻查不出原因。
我用王家的人脈,請來了藥王谷的神醫,神醫給皇帝診過脈後,也沒有發現原因。
神醫問過伺候皇帝的宮女太監後,取了一丸藥喂皇帝服下,很快皇帝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神醫這才斷定,皇帝中了毒。
皇帝一向謹慎小心,入口之物,要經過多次試毒,怎麼會輕易中毒呢。
我立刻請太子叫人封宮搜查,最後查到了劉貴妃身上。
然而還沒等我們做什麼,就傳來了寧王謀反的消息。
寧王和兵部楊尚書勾結,以勤王之名,由其外祖父劉老將軍調令京郊大營兩千兵馬,圍了皇宮,逼迫皇帝退位。
(15)
寧王逼宮之時,我與太子正在宮中侍疾。
我端著熬好的藥去承干宮,卻在半路被謝景辭攔了下來。
他告訴我他已經和楊月容和離了,要我趁亂跟他走,我們倆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隱居,他準備了足夠的錢財,夠我們倆用一輩子了。
謝景辭暢想著我們的未來,卻被我無情的打斷。
「你是怎麼進攻的,永安侯知不知道你進宮的事?」
謝景辭一愣,下意識道:「我跟著楊尚書來的,我爹他不知道。」
我就知道永安侯這個老狐狸,他雖然想搭上寧王,卻絕對不會和他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謝公子,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趁著現在沒人發現,你趕緊走吧。」
謝景辭啞著嗓子道:「敏敏……留在這裡你會死的。」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太子殿下死在一起。」
更何況,勝負未分,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在心裡暗暗道。
「謝景辭,私闖宮禁是多大的罪,我想你很清楚,尤其是在此種情形之下,你也不想連累你的父母家族吧?」
謝景辭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從此他便在京城失去了蹤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經此一事,永安侯府也漸漸沒落,永安侯過世後爵位便被收了回去,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倒不是我多關心他,畢竟我曾和他有過婚約,若他被發現,於我而言多少有些麻煩。
我將藥送進承干宮後,就去了偏殿歇息。
傍晚,太子派人遞來消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寧王的逼宮就像是一場笑話,皇帝早早就派人將懷遠營的五千精兵調回來京城,駐紮離在京城不遠的靖安縣。
宮變之時,我大哥駙馬都尉王震,攜皇帝密令,掉懷遠營入京平判。
寧王在發現自己失敗的那一刻,便揮劍自刎,被困在深宮的劉貴妃,也在得到寧王已死的消息後,飲鴆自盡。
皇帝又痛又氣,可是貴妃與寧王都已經死了,就只能發泄到兵部尚書身上。
楊尚書一家被處以極刑,三族以內的楊氏族人被判流放三千里。
(16)
自從皇帝中毒之後,身體每況愈下,雖然解了毒,可是太晚了,他中毒已久,身體已經被毒藥侵蝕的太深了。
沒過多久, 皇帝便禪位給了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在太子為其修建的景春苑,頤養天年。
今兒個徐家小姐請我去賞牡丹,明兒個趙家姑娘邀我去看錦鯉,我知道她們都想看我的笑話。
「(若」趙翊登基後的第二年, 太上皇駕崩。
此後的十幾年裡, 我與趙翊琴瑟和鳴, 相敬如賓。
我們彼此愛著彼此, 又提防著彼此。
直到趙翊,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一日。
「皇后, 朕要走了,可是朕放心不下。」
我靠在趙翊身旁,握著他冰冷僵硬的手,輕聲的問他。
「陛下放心不下什麼?」
趙翊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可他望著我早已不再年輕的容顏,兩鬢漸生的白髮,最終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朕放心不下大盛的江山, 放心不下我們的睿兒,也放心不下你,皇后,你太聰了, 聰明的讓人覺得可怕。」
我靠在趙翊身旁, 輕輕撫摸著他的胸膛。
「所以呢,你想殺了臣妾嗎, 陛下。」
趙翊握住我的手:「朕想過, 可是,朕捨不得。同甘共苦了十幾年的夫妻, 朕捨不得。」
「敏敏……」
自從趙翊登基後, 他再沒有見過我敏敏,時隔十幾年, 終於又聽到了。
「我把大盛交給你了……你要……」
趙翊剩下的話沒說完,可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要大盛永遠昌盛,他想要黎民百姓祥和喜樂,他想要天下海晏河清。
我的淚水落在他身上, 可是那雙手再也不能為我擦去淚水了。
「表哥,敏敏答應你。」
元封十六年,皇帝駕崩,十二歲的太子趙睿繼位, 由昭聖太后垂簾聽政。
我做了六年的掌權太后, 知道睿兒大婚之後, 才徹底放手, 將朝政交給了睿兒。
閒來無事的我, 沒事兒就召我的老姐妹趙晴入宮,陪我閒談,每每說到當年被謝景辭當眾索要聘禮的事, 我倆就會心一笑。
若是當年沒有這一檔子事兒,或許就沒有今日的我,沒有大盛昭聖太后王婕的故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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