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清凈之地,難以護佑芸芸眾生;戒律威嚴,卻也豈可重於千百條生命?於是,他緩緩走向案前,捻起一塊肉塊送入口中。
動作平穩從容,既無羞愧,亦無恐懼,咀嚼之間,他神色如常,目光坦然,仿佛這血肉不過凡塵幻象。
這一刻,營地里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破山和尚一人身上。
張獻忠原本篤定會看到和尚們痛苦掙扎、哭號抵死的場景,可此時此景,卻令他神情微變。
他瞪大了雙眼,剛欲開口譏諷,破山和尚卻緩緩說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
十字出口,字字鏗鏘,更讓張獻忠臉上原本醞釀的戲謔瞬間僵住。
這一念通達,張獻忠竟有片刻恍惚,他自起兵以來,踏血而行,多少人命如草芥般倒下,昔年初志已然模糊。
今日見破山和尚捨身護民,大智大悲,竟隱隱觸動內心那點早已塵封的柔軟。
與此同時,僧眾皆被破山和尚的舉動震撼,他們面面相覷,眼含熱淚,一名年輕僧人率先顫聲念誦佛號,步步走至案前,取肉入口,低聲道:「願以此身,護萬民平安。」
隨之,眾僧紛紛跪拜,齊聲念誦佛號,依次前往案前食肉,場面莊嚴肅穆,竟令一眾粗鄙兵卒也為之動容。
張獻忠凝視著眼前這一幕,心神大震,他本欲摧毀僧侶們的信仰,令佛門蒙羞。
不料破山和尚一句妙語,將生死破戒之舉轉化為大悲護民的壯舉,反倒讓自己顯得卑鄙無趣。
他自起兵以來,血染大地,攻城掠地,所過之處屍山血海,百姓聞名喪膽。
昔年初志不過是欲推翻腐朽的王朝,為民爭一線生路,可時至今日,卻成了世人口中的「屠夫」「魔王」。
何時起,自己竟走到了這一步?
這一念起,張獻忠手中酒杯失手跌落,酒液四濺,他霍然起身,走出主帳。
良久,他召來副將,沉聲說道:「傳令,撤軍。」
副將一怔:「陛下,不屠山下百姓?」
張獻忠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平靜:「本王言出必踐,和尚既已食肉,爾等不可再為難百姓。」
副將不敢多言,連忙傳令下去,不多時,營地里號角聲起,旌旗捲動,數萬鐵騎緩緩啟程,朝著山下大路撤去。
待軍營盡散,破山和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僧眾亦齊齊叩首,淚流滿面。
也從此,那句「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傳遍四方,成為千古佳話,警醒後人:信仰不在形式,佛心在人心。
張獻忠,這位讓萬民聞之色變的鐵血梟雄,一生征伐殺伐,手段狠辣殘酷。
但即便在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魔王面前,破山和尚那句「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不僅化解了一場浩劫,更震撼了一個屠夫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