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後院鬼哭狼嚎。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我的宅子。
說什麼得高僧指點,求我回去,才能壓住府中邪祟。
婚事要大辦,我自然不能從這臨時賃下的宅子出嫁。
也就順勢回了沈家。
於是半月不到,整個京城都知道將軍府要與沈家結親了。
那聘禮送了一日一夜,塞滿了沈家本就不小的庭院。
當日,永寧侯府也傳出婚訊。
永寧侯養了兩年的外室,居然要八抬大轎進府,做正夫人了。
甚至給出的聘禮,都不比將軍府少。
京城一時熱鬧極了。
我是懶得湊這熱鬧。
在沈家比不得在自己的小宅子,出入不那麼自由。
我乾脆窩在房中看書。
孟翊倒是總有法子逗人開心。
他霸占了我的小廚房。
我的母親是淮南人。
他居然做得一手淮南菜。
賣相怪得讓人捧腹。
味道卻好得讓人挑不出丁點錯來。
有一日其中一道,我吃著吃著,就掉了眼淚。
自母親過世後,有好多好多年,我都沒有吃到這個味道了。
「這麼難吃嗎?」
「難吃,下次我不做了,再也不做了!」
「現在我就把它倒掉!別哭了,我的姑奶奶!」
這副著急跳腳的模樣,讓我想到當年那個抓耳撓腮的少年。
便又笑了。
如此直到婚禮前夕,離大婚還有十日的時候。
成婚之後,我打算隨孟翊一道去南疆。
因此出門備一些南下的行裝。
13.
都說冤家路窄。
我卻覺得洛凌霜是存心堵我。
我去金鋪,看中的飾品,她統統納入囊中。
我去胭脂鋪,但凡掃過一眼的,她全部讓包起來。
連我去藥坊,她都能身姿婀娜地跟上。
「啊呀,姐姐這點的藥,都是驅邪降火的。」
「這是有多燥郁啊?」
不愧是要做正頭夫人的人了。
渾身上下,花枝招展。
再不像從前一身素衣,傲雪凌霜。
「我原打算買些姐姐喜愛的,將來姐姐回去,也好與姐姐一同使用。」
「但這寒涼之藥,恕妹妹實在無法苟同了。」
她一扭腰:「掌柜的,來幾副安胎藥。」
哦,原是有孕了。
難怪如此招搖,不再做清高姿態了。
「兩個多月了。」她又欺到我耳邊,
「正是侯爺拋棄你,去江南追我時懷上的呢。」
我繞開她。
她又跟上:「姐姐你說你這是何必呢?放著夫家的婚事不管,跑去摻和娘家的婚事。」
「喜服定好了嗎?」
「侯爺可是兩個月前就包下了全京城的雲錦,確保我是全京城最風光的新娘!」
原來那老闆不肯賣我雲錦,是這個原因。
我掂了掂手裡的藥:「老闆,就這些了,包起來吧。」
洛凌霜宛若狗皮膏藥:
「對了,我和侯爺的婚期,你當知道了?」
「初八,與你那沈府的婚事,在同一日呢。」
「你說那一日,你是繼續待在沈家,還是厚著臉皮回侯府呢?」
洛凌霜笑得開心極了。
我接過老闆遞過來的藥包:「讓開。」
她不動。
我繞開她。
她突然「哎呀」一聲,往後倒去。
「沈清漪!」
洛凌霜這身本事用在男人身上,著實浪費了。
謝臣寧摟著她,皺眉看我。
我冷冷與他對視。
我不信他沒看見。
洛凌霜說婚期的時候,他就站在藥坊門口了。
剛剛別說我推她,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
謝臣寧到底撇開了眼。
我拿著藥材,跨過門檻。
「沈清漪!」
與他擦身而過時,他咬牙道:
「初八,你若不回去主持婚禮。」
「這侯府主母你便別做了!」
14.
我對謝臣寧,連生氣都沒了。
只覺得好笑。
普通百姓或許不知將軍府要娶的,到底是沈家哪個姑娘。
可朝中大部分官員,都收到了將軍府的喜帖。
即便孟翊沒給永寧侯府下帖,他但凡打聽打聽,都會知道。
初八那日的新娘,是我。
他竟還想著那日我會回去主持他與洛凌霜的婚禮?
我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仍舊照計劃準備去南疆的物品。
只是一出門,就容易碰到謝臣寧。
他不找我麻煩。
有時遙遙對視,冷淡撇開眼。
有時擦肩而過,面無表情目不斜視。
我也不搭理他。
只是想起他剛開始對我冷淡的那一年。
他嫌我黏人。
將我從書房趕至前廳,又從前廳趕至後院。
每每覺得我礙眼了,就會冷著臉,不理我。
我知道他這是生氣了,便會去哄他:
「夫君說我哪裡做得不對,我再改。」
他嘆氣,溫柔地摸我的發:
「清漪沒有做得不好,是我公務繁忙,疏忽了你。」
「你只要再乖一些,乖乖聽我的話就好。」
若即若離,似是而非。
一個巴掌一顆糖,宛如訓狗。
很快,我將行裝準備妥當。
婚禮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照習俗,新人在婚前是不能見面的。
因此孟翊有幾日沒來沈府。
直到婚禮前一夜。
窗子篤篤響了兩聲,被支開一道縫。
這次鑽進來的不是人偶,而是一個腦袋。
我愣了好半晌,「噗嗤」笑出聲。
「你為何不從正門進來?你要爬窗嗎?」
我走過去,給孟翊開窗。
他卻攔住了。
我很少看到如他這般明亮的眼睛。
他問我:「我真的要娶你了嗎?」
我點頭:「是啊。」
他又問我:「你真的要嫁我了嗎?」
我點頭:「是啊。」
「小爺……不,不是,我知道了!」
「啪」地放下窗,跑了。
我笑著搖搖頭,準備梳洗歇息。
剛剛拆下髮髻,窗又「篤篤」響。
「你怎又回來了?」
才支開一道小縫,瞥見白色的衣角。
動作頓住。
是謝臣寧。
15.
他沒說話。
我也沒作聲。
兩相沉默里,春雨沙沙敲打窗欞。
終於要娶到心愛的姑娘了。
新婚前夜,該心心念念都是新娘子才是。
他跑到我這裡做什麼?
我突然發現,謝臣寧,或許並不是多麼喜愛洛凌霜。
也不是多麼地厭煩我。
他只是,偏愛得不到的。
「清漪。」
他輕聲開口,聲音有點啞:
「算我輸了好不好?我們不要置氣了。」
「你離開這些日子,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是我錯了。」
他的身影投映在床上,微微佝僂:
「我不該在你生辰的日子拋下你。」
「我答應過你,每個生辰都會陪著你。」
「我不該為了洛凌霜一次次冷落你。」
「你隨我回去。」
「你回去,明日的婚禮取消。」
「我不娶她了。」
我沒忍住,笑了笑。
說娶就娶。
說不娶,就不娶。
宛如兒戲。
「還是按最早說的,只讓她做妾,好吧?」
「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我關掉了窗上的小縫。
落閂。
「沈清漪!」
謝臣寧的聲音蘊著怒火:「我已經低聲下氣至此!」
「你到底還想如何?!」
我吹滅了房中燈燭。
外面安靜了一瞬。
半晌,一件重物砸在窗上。
「看你能犟到幾時!」
16.
我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第二日天沒亮,喜娘進屋,替我梳妝。
「嘖,這誰幹的?」
丫鬟從窗外掃出一包被砸碎的桃花酥。
我和謝臣寧新婚第一年,他常常在下值時給我捎帶一包。
我會開心地撲進他懷裡,說「夫君待我最好了」。
丫鬟扔掉了桃花酥。
我沒有側目。
喜娘手法很嫻熟,上妝、盤發、換喜服,蓋蓋頭。
嬸母帶著我祭祖。
叔父扶著我出門。
孟翊牽過我時,手心微微濕潤。
我看著蓋頭下的喜鞋,一步一步地上了花轎。
「沈家娘子,出嫁咯!」
吉時正好,喜樂震天。
「新郎官快快放手,莫要誤了吉時咯!」
喜娘在外調笑。
孟翊往我手裡塞了一顆糖。
這是怕我餓著。
我塞進嘴裡。
甜滋滋的。
不多時,喜轎起。
轎子晃晃蕩盪。
我想這次出嫁倒算爭氣。
叔父嬸母像是怕極了孟翊,不僅將聘禮全數充作嫁妝,連從前剋扣我的那一半,都充作嫁妝里還回來了。
我想明日我要去拜祭爹娘。
告訴他們我沒有讓他們失望,到底走過來了。
我想去了南疆,應該另有一片天地。
寬廣,自在。
前方侯府的迎親隊,與將軍府的交匯了。
我仍在想,倒也不錯。
今日你另娶,我再嫁。
各自安好。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緣薄孽厚。
馬蹄聲過時,忽來一陣風。
吹起我的車簾,撩開我的蓋頭。
我下意識抬眼。
四目相對。
空氣靜止。
我平靜地拉上車簾,蓋好蓋頭。
身後一陣兵荒馬亂:「侯爺!侯爺怎麼了?走啊!」
「喜帖?什麼喜帖?您不是勒令所有與沈府有關的東西,都不許進侯府?」
「侯爺,侯爺小心!」
「侯爺墜馬啦!!!」
17.
我原想一切從簡,便是不想橫生枝節。
惹得將軍府因我而遭人非議。
可到底未能如願。
謝臣寧墜馬,竟然安然無恙。
他趕來時,我和孟翊剛拜完堂。
「孟承霄!你竟仗著權勢蔑視律法強奪吾妻!本侯要參你!」
「誰敢攔本侯的路!放我進去!」
滿堂賓客。
我下意識抬步,孟翊將我攔住:
「放他進來。」
我看不見謝臣寧的臉。
只從蓋頭的縫隙,看到他大紅色的喜服被扯破。
衣擺上,鞋上,都沾著泥土。
「清漪,別怕,我就說,你怎會一直不肯回侯府。」
「是孟翊脅迫你的是不是?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嫁給他!」
「是他仗著皇后的權勢……」
「閉嘴!」我低斥。
謝臣寧一愣。
孟翊握了握我的手。
幫我掀開蓋頭:「娘子,去吧。」
「有我在,放心。」
我望著他那雙明亮的眼,微笑,點頭。
再看向謝臣寧。
幾乎已經看到了他臉上的絕望。
「怎麼會……清漪……你……我……我們才是……」
我只涼涼望著他。
他的眼一點點變紅,終於記起我上次說的話:
「文書……文書……難道……」
「和離書已上交衙門,謝侯自可去京兆府查驗。」
他一個踉蹌,後退兩步。
「清漪,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我以為……」
他又上前兩步,想要抓我的手。
我側身躲過。
「無論謝侯以為什麼,你我早無任何干係。」
「如今我是孟翊登錄在冊的妻子,你也要在今日迎娶新的妻子。」
「快快請回吧,莫要讓佳人久等了。」
「堂堂永寧侯。」我輕笑一聲,
將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換給了他:「鬧成這樣,就不怕人笑話?」
他又踉蹌兩步。
仿佛這才看見滿屋子的賓客。
所有人都看著他。
而他,喜服髒污,頭髮凌亂,連發冠都掉了。
「怎麼會……怎麼會……」
蹣跚著往後退。
「慢著。」
孟翊此時才站出來,將我拉在身後。
「辱我姨母,擾我新婦,鬧我婚堂。」
「老子他媽的忍你很久了!」
揮著拳頭就撲向謝臣寧。
18.
如此,無論是將軍府,還是永寧侯府,都被議論了個徹底。
好在大多都在嘲笑謝臣寧,竟和離而不自知。
全京城都知道孟將軍不在乎沈清漪二嫁之身,要娶的,是永寧侯的前夫人。
偏他,選在婚禮當天去大鬧婚宴。
被打得下不來床,活該!
「哎。」
我嘆口氣,問春桃:「小將軍可醒了?」
眼見和謝臣寧撕破臉,我趁他躺在床上,侯府一團亂的時候,
遣了人去,連蒙帶騙將春桃買了出來。
春桃連連點頭:「正在喊夫人呢。」
我端著藥就過去。
推開門,叫喚聲馬上停了。
「娘子,不用管我,我就快能好了!」
我坐下,一勺勺將藥喂給他喝。
往他嘴裡塞個蜜餞。
「不用管你?」
「嗯嗯。」
我拿著碗出去。
「哎喲喂!疼死我了!娘子啊,為夫這腿要廢了啊!」
推開門。
叫喚聲戛然而止。
我放下碗,走到床邊。
「給我瞧瞧,到底傷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