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陳硯大吃一驚,聲音開始顫抖。
「我們做了實驗,倘若實驗體情緒悲傷到一個臨界點,其記憶會出現極大的紊亂,甚至會徹底消散,這是不可逆的。
「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死了,記憶自然也不會復原了。」
喜悅的聲音在實驗室迴響。
這是個了不起的發現,有助於催眠儀的改進。
但陳硯的聲音越發顫抖:「你說什麼?哀莫大於心死?這是玄學,不是科學,你胡說!」
「師兄,當一個人遭受了極大的創傷,是有可能選擇性遺忘這段記憶的,這並非玄學。」
那人堅持自己的觀點:「所以,催眠儀並非萬能的,若實驗體潛意識中選擇了遺忘,那記憶便是不可復原的,畢竟,沒有人願意再經歷一次哀莫大於心死。」
這話一出,陳硯再無動靜。
他似乎終於意識到,我不是裝失憶了。
我是真的失憶了,因為,哀莫大於心死。
當他決定催眠我時,結局便已註定。
我也終於明白,為何我會在午夜夢回,黯然垂淚。
原來,我的心死了啊。
鏡頭中,似有人一頭栽倒。
隨後便是驚呼:「師兄,你怎麼了!」
17
鏡頭一片黑了。
小桃關了視頻,神色古怪,然後她看向我,驚訝道:「老瑤,你怎麼流淚了?」
「啊?」我擦了擦眼角,還真是流淚了。
奇了怪了,我為什麼哭?
這種哭泣,像極了之前半夜驚醒後空蕩蕩無所依的哭。
不過這次,沒有空蕩蕩的感覺了。
我想了想,釋然一笑:「結束了。」
「什麼結束了?」
「都結束了。」
我擺脫了過往的一切負面情緒。
那些讓我心痛到無法呼吸的事,都隨著我的眼淚,沖刷掉了。
我朝夕陽笑了笑,它比晨陽還要朝氣。
再見陳硯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他在醫院昏迷了三天,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
我料到他會來找我,所以我在家等著他。
這一次見面,他未語先泣,看著我久久不能自抑。
我想過他會瘋狂,會失態,甚至會跪下來求我原諒。
他也可能會號啕大哭,說自己錯了,說自己太固執了,說他沒想到我會心死到選擇遺忘他。
但他並沒有做這些。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沒有說一句話。
他的驕傲、勇敢、自信,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如同我的那些記憶一樣,被連根拔起了。
最後,他轉身,含淚離去。
像愧疚的雲,飄得遠遠的,飄到我抬起頭看不見的地方。
我抬頭,只能看見萬里晴空。
18
數月後,小桃發燒,去了一趟醫院。
我陪她去的。
在走廊等候的時候,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茫然走過,有點呆呆的模樣。
我一眼認出她是顧依依。
發高燒的小桃也一驚坐起:「臥槽!癌女!」
顧依依被她驚動,詫異看她,接著詢問:「不好意思,你認識我嗎?」
「我認識啊!你是顧依依嘛!」小桃嗤笑。
「太好了,我是顧依依,你知道我家裡人在哪裡嗎?我忘了很多事情,頭好痛……」
顧依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熱情地握住小桃的手。
小桃傻了眼。
我不由疑問:「顧依依,你失憶了?」
「好像是吧……頭好痛……好痛啊……」顧依依用力地搖著頭。
正巧兩個護士急匆匆過來了,把顧依依往樓上帶去。
小桃的高燒不由好了,當場化身迅捷斥候,追過去打探消息,還真給她打探到了:
「老瑤,不得了啊,護士說顧依依跟她丈夫吵架,她丈夫失手把她推倒在地,摔壞了腦子,失憶了!」
陳硯把顧依依腦子摔壞了?
「陳硯不是說顧依依適合他嗎?吵架幹啥,這算家暴了吧?」小桃幸災樂禍。
我卻看見樓梯口走過一道熟悉而疲憊的身影。
陳硯!
小桃也瞅見了,拉起我就追過去。
我們追到了顧依依的病房。
護士已經離開了, 顧依依坐在病床上揉腦袋,一臉茫然。
陳硯站在她面前,儘管脊背挺直, 但傻子都能看出他燈枯油盡了。
他太累了。
他沉默良久, 乾澀開口:「顧依依, 你醒了啊,是我衝動了, 以後, 你不准再罵楚瑤了, 是我負了她……」
嘖。
我眉頭皺得跟看見老鼠交配一樣。
床上的顧依依昂起頭看陳硯, 看了半天,蹦出一句:「不好意思, 你是誰啊?」
陳硯一僵,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精血, 再無氣力。
19
最後一次見陳硯, 是在我的心理學講座上。
我同樣是一名優秀的心理學家,只是不懂催眠。
我喜歡鑽研兒童心理問題。
講座結束時,我才發現最後排的座位上坐著一個滄桑的男人。
用「滄桑」這個詞形容他其實不太準確, 因為他年紀並不大, 著裝也不顯老。
只是,他全身上下,包括雙眸,都透露著深深的疲憊和難過。
我心裡動了動,忽略了他。
但走出衛生間的時候, 他站著等我。
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他想給我一個笑容, 但嘴一咧, 聲音便帶上了悲愴:「楚瑤,好久不見, 你講得很好,對兒童心理疾病的要害了解得十分透徹……」
「謝謝。」我看了一眼腕錶, 「我還有點事, 先走了。」
「癌症晚期,最應該找家裡人陪伴,她找你幹什麼,又不是拍電影。」我質疑了一聲,倒不是對顧依依有什麼惡意,我甚至從未見過她。
「(天」我猛地止步, 扭頭呵斥他:「陳硯先生,請你自重, 我們只是陌生人,請不要騷擾我!」
他怔怔地注視著我,忽地抬手抓住了心口,手背青筋畢露,臉色慘白地乾嘔了起來。
當一個人悲傷過度時,是會幹嘔的。
我該慶幸,我被陳硯催眠了, 否則, 那些不眠的夜裡,我會一遍又一遍地乾嘔。
「需要叫救護車嗎?」我掏出了手機。
陳硯止住乾嘔,慘笑搖頭。
「對不起……」他這麼說著,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我亦轉身離開, 像瀟洒的雲,能飄多遠就飄多遠。
天空下仰望我的人,再也看不見我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