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學校組織義賣活動。
她花五塊錢買回來一封情書,然後獻寶似的捧給我:
「姐姐你看!這個收信人名字跟你一樣哎!」
我看著這封來自八年前的情書陷入沉思。
最後落款是顧淮安。
這不是以前我的高冷同桌,現在我的高冷老闆嗎?
剛要細問,一通電話打到家裡。
電話那頭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我小舅舅要把我打死了,我出一百塊錢,你快把那封情書還給我!」
1
因為實習生工作失誤,我們一個組都被批評了。
身為組長的我被罵得最狠。
等我垂頭喪氣地從老闆辦公室出來時,實習生都快哭了。
「溫姐,對不起啊,是我連累你了。」
我看了她眼睛下的兩團烏青,這幾天工作強度大,我們組都在加班,她也沒歇著。
我擺擺手:「沒事,我都被罵習慣了,反正不痛不癢……」
「是嗎?」
低沉男聲傳來。
實習生嚇得一個激靈。
我也身體一僵,抬頭看過去,顧淮安推開辦公室的門,正微皺著眉看著我。
嗯……一張冰山死人臉,看著就來氣。
我扯了扯嘴角:「……不是。」
顧淮安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然後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工作中途出來倒水時。
我聽見幾個實習生的竊竊私語:
「老闆對溫總監好兇啊。」
「溫總監心臟好強大,要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聽說溫總監跟老闆以前是高中同學呢。」
「真的假的?那老闆罵起老同學來居然半點不留情面,魔鬼啊。」
我聳了聳肩膀。
誰說不是呢。
顧淮安這人啊,就是個魔鬼。
我跟他還不是一般的高中同學,而是共處了三年的高中同桌!
他也半點面子也不給我。
正要離開,卻聽見她們話音一轉。
「對了,聽說老闆訂婚了啊。」
「前段時間我還看到他未婚妻送他來公司呢!」
「什麼,這麼高冷的顧總居然有未婚妻?」
我腳步一頓,握著杯子的手指不自覺蜷了一下。
看向走廊盡頭的那間辦公室,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悶悶的。
2
經過一個月的辛苦工作,項目終於取得了重大進展。
公司給我們放了五天假。
實習生們激動得要哭了。
我婉拒了他們聚餐的提議,回家收拾行李,直接開車回了老家。
我都半年沒回去了。
幸好老家跟工作所在城市只相隔了一百多公里,開車只要四個多小時。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突然回家把我媽嚇了一跳,她高興地去給我鋪床,我爸則哼著歌去給我做夜宵去了。
我放好行李,輕手輕腳推開了一間小房間的門。
借著客廳的燈光,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埋頭睡在被窩裡,睡容恬靜可愛。
溫樂是我上高中時,我爸媽一時疏忽的產物。
突然多了個這麼小的妹妹,我起初也很不適應。
但隨著溫樂長大,她越來越可愛,完美繼承了我媽的耐心和我爸的聰明。
而且很黏我,得到什麼好東西第一個總會想到我。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溫樂趴在我床邊。
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姐姐,你回來了啊!」
「是啊。」我又閉上了眼睛,「你乖啊,姐姐還要睡一會兒。」
「好,我去上學了,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我含糊應了聲。
溫樂輕手輕腳出去時,還特意給我帶上了門。
這小丫頭,還挺貼心。
看來她零花錢不少啊,居然還能給我帶禮物了?
我有點期待。
我起床時,都快 11 點了。
溫樂被爸爸從學校接回來。
爸媽讓我照看她一會兒,然後一起去超市買菜了。
爸媽一走,溫樂就迫不及待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東西,神秘兮兮湊到了我面前。
「姐姐,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這我怎麼猜得到?
正要隨口瞎說一個,她倒先忍不住了,把一個信封舉到了我面前:
「姐姐你看,這上面寫了你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把信接過來。
紙張有些泛黃了,看起來是好幾年前的了。
信封正面寫著「致 溫暖」。
這麼小眾的名字也能撞名?
溫樂喋喋不休:「我們學校今天舉辦了一場義賣活動,我們把家裡用不到的舊東西帶到學校,同學們可以隨意購買,最後賺到的錢會捐贈給希望小學。
「我同桌帶來了好多東西,舊書舊文具,我從一本書里翻到了這封信,就花五塊錢買了下來。」
溫樂一臉求誇讚:「姐姐!你喜歡嗎?」
3
我第一反應就是,撞名了。
我從小到大,在班裡從來都算不上是好看的,整日戴著厚厚的眼鏡,性格內向沉悶。
別人跟我搭話我都不知道怎麼接。
所以,也從沒有男生給我送過情書。
我拿著這封信,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溫樂還在催我:「姐姐快打開看看!」
「這不好吧……」
畢竟是別人的東西。
還是情書這種私密信件。
「可是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花了一個星期的零花錢才買來的。」
小孩子性子急,她把信從我手裡拿走,三下兩下就拆開了。
然後塞回我手裡:「姐姐,你念給我聽。」
「我同學說這是從他小舅舅的百寶箱裡拿的,裡面都是好東西,這個肯定也是。」
我正要拒絕,可餘光卻瞥見那張信紙末尾的落款。
字跡工整雋秀——顧淮安。
猶如一道驚雷在腦海里劈過。
我呆愣了好幾秒,視線才僵硬著上移,去看信件內容:
【溫暖,今年是我們做同桌的第三年……】
我一把捂住信紙,臉紅得要炸開。
妹妹還在催促:「姐姐快念啊!我也想聽!」
4
支開妹妹,我攥著信封衝進房間,打開窗戶吹了好一會兒風,內心還是平靜不下來。
又看了一眼那信。
我無比確認,這就是顧淮安寫的。
畢竟我高中時字寫得跟狗趴似的,語文老師實在受不了,把顧淮安的作業拿給我讓我當字帖練了整整一個學期。
他的字,燒成灰我都能認出來。
可是,為什麼呢?
顧淮安高中時,怎麼會喜歡我呢?
思緒逐漸飄遠,我想起高一開學,跟顧淮安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我一個人從小鄉鎮去城裡第一中學上高中。
拎著一個超能裝的蛇皮袋,裡面什麼東西都有。
我走到校門口實在拎不動了,於是就直接拖著走。
可我高估了蛇皮袋的質量。
在與地面巨大的摩擦下,蛇皮袋,破了。
我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驚覺重量不對,扭頭一看,一路上都散落了我的東西。
書本,文具,洗漱用品,飯盒……
周圍的同學都在看我,笑聲不斷傳來:
「我靠,鄉下人進城了啊。」
「這蛇皮袋,牛逼啊。」
我漲紅著臉,蹲在地上一路又往回撿。
剛撿了沒多久,跟迎面過來的一個男生撞了個正著。
男生背著書包,長相俊秀,個子也高。
他抱著一堆雜物,淡淡地說了一句:「前面的我都撿起來了。」
越過我的肩膀,他看了眼地上的蛇皮袋:
「你還有其他袋子嗎?」
我尷尬搖頭,幾乎不敢抬頭看他。
他想了想,把書包里幾本書掏出來後,把書包遞給了我:
「你先用吧。」
稀里糊塗接過少年黑色的書包,我茫然抬頭。
「那我怎麼還給你?」
男生指了指我剛撿起來的書:「你不是也是高一三班的嗎?」
我一愣,下意識看向他的書。
書本封面貼著他的班級和名字。
高一三班,顧淮安。
……
要說喜歡,其實是我先喜歡他的。
只可惜,這暗戀因為種種原因無疾而終。
大學畢業後,我進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實習,卻沒想到再次碰到他。
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公司就是他開的。
看啊,人與人的差距總是越來越大。
我還在想著怎麼養活自己,顧淮安已經著手創業,躋身上流了。
所以,這封情書,到底為什麼會誕生呢?
我埋頭苦思也沒想出原因。
那顧淮安現在會不會還……
一想到這,我心跳不自覺有些加快,可還沒細想,我猛地想起前段時間在茶水間聽到的實習生們聊的八卦。
顧淮安,可能已經有未婚妻了。
所以這封情書,無論真假,也只能變成過去時了。
5
正惆悵著,門外傳來溫樂氣呼呼的聲音:
「江晟!你不講信用,我以後不要跟你玩了!」
我推門去看,就看見溫樂抱著她的兒童手錶,正跟人通電話。
對面應該是她同學,一聽她的話,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我求你了,你把那信還給我吧!我小舅舅今天突然回來了,發現我動了他的東西,都快把我罵死了!我出一百塊,哦不,我把我過年壓歲錢都給你,你把信還我好不好?」
也許是他哭得太慘。
溫樂癟了癟嘴,一時也沒再說話。
她猶豫了好久,對面還在苦苦哀求。
「行吧,我去跟我姐姐說一下。」
她很苦惱:「這是我送她的禮物。」
「太謝謝你了。」
男孩如釋重負,末了突然來了一句:「對了,我小舅舅應該快到你家了,他問了你家地址,半個小時前就出發了,你直接把信給他就行。」
我一個激靈,猛地從房裡竄出。
捧著溫樂的電話手錶追問:「小朋友,你小舅舅叫什麼名字?」
男孩結結巴巴回答:「顧……顧淮安。」
叮咚——
與此同時,門鈴響了。
我愣了一下。
趕緊趴門鈴上看了一眼。
門外,顧淮安正耐心等著,穿著一身休閒服,頭髮也不像以往那般一絲不苟。
瞧著親和了些。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現在開門的話,我倆會變得非常尷尬!
那以後在公司還怎麼共事?!
我跟轉頭溫樂對視一眼,她剛要說話,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乖,你去開門,別說你姐姐在家,也別說你姐姐是誰。」
我飛快跑進房間,把那封信復原,然後塞給溫樂:「把信還給人家,然後就關門!」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禮數了。
溫樂點點頭,在我在房間躲好後,跑過去開了門。
……
顧淮安見門打開,剛要說話,卻沒看見人在哪兒。
愣了愣,低頭一看,一個小女孩正捧著一個信封看著他:
「你好,你是江晟的小舅舅嗎?
「這是你的東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東西的。」
女孩表情委屈巴巴,顧淮安原先還皺著的眉頭下意識一松。
「沒關係,這是江晟賣給你的,這是他的錯。」
他看了眼信封,又問:「你打開了嗎?」
上面的痕跡還挺明顯的。
溫樂小眼珠一轉,立馬道:「叔叔對不起,我實在是好奇,打開看了一下,可我不認識多少字,沒看明白。」
顧淮安笑了笑,沒說什麼了。
他遞給溫樂一個紅包:「遲來的新年紅包,祝你學習進步。」
他沒多待,很快就離開了。
關上門後,我從房間走出來。
溫樂朝我比了個「OK」。
「順利完成任務!」
6
最後一天假期結束時,我趕回了工作的城市。
我整理了一下第二天開會要用的東西,卻發現有個重要文件落在了公司。
有一些數據需要核對,第二天再核對肯定來不及了。
我只猶豫了幾秒,就拿著車鑰匙下了樓。
我住的公寓距離公司不遠,開車十幾分鐘就到。
這是一棟二十層的寫字樓,我們公司在最頂層。
我站在樓下,看著頂層亮著的光,不由一愣。
巡邏回來的保安大哥看到了我:「什麼人?」
「李哥。」我跟他打了個招呼。
「是你啊。」李哥笑了笑,我在這工作好幾年,在他們面前早就混了臉熟。
我問他:「這麼晚,頂層還有人啊?」
李哥抬頭看了看:「我從上面剛下來,是你們顧總。」
他「嘖」了一聲:「上午就來了,一直在工作,真是個工作狂魔。」
……
我進公司拿了文件,輕手輕腳正要離開,餘光卻瞥見盡頭辦公室散落出來的燈光。
想了想,還是調轉方向,朝那邊去了。
正要敲門,卻透過沒關上的百葉窗,看到了裡面的場景。
抬起的手瞬間頓住。
顧淮安躺在辦公室黑色真皮沙發上,修長的雙腿微微蜷曲。穿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此刻領帶卻松垮地掛在脖子上,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不知何時解開了,露出一截精緻的鎖骨。
我愣了愣,放輕動作推開了門,生怕驚擾了他。
顧淮安眉頭微微蹙著,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印象中,他好像總是這樣。
那雙好看的眉眼始終不曾舒展。
可我卻記得,顧淮安也曾展現出非常溫和的一面。
那是高二下學期了,我跟他已經做了一年的同桌。
他是數學課代表,我是生物課代表。
那天午後,老師讓我們去校門口的列印店拿試卷。
剛出校門口,我就碰到了來看我的奶奶。
她很高興:「暖暖!我還在想該怎麼進去呢!」
我們學校平時不讓外人進出。
她從小鄉鎮坐大巴車過來,一路輾轉,結果剛到門口就看到了我。
她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多。
顧淮安就站在不遠處等我。
奶奶問我:「暖暖,上周我讓你帶給同學們吃的糍粑,你帶了嗎?他們喜歡嗎?」
我笑了:「喜歡,他們都說您手藝好。」
「那就好!」
奶奶臉上笑出了褶子。
可我撒謊了。
那些糍粑都是我一個人吃掉的,起初分給了室友,卻意外看見她們把東西扔進了垃圾桶。
「不乾不淨的東西,吃了要生病的。」
她們說。
我不想奶奶辛苦做的東西被人糟踐。
而正值青春期的我,也有自尊。
於是剩下的那麼多糍粑,我一個人全吃了。
我讓奶奶在列印店門口等我,我拿了試卷就帶她去吃飯。
可生物試卷出了點問題,我只能臨時又去聯繫老師。
等處理好出來時,卻看見顧淮安在門口陪我奶奶說話。
我聽見奶奶問他:「暖暖給你分糍粑吃了嗎?」
顧淮安愣了一下,然後笑道:「吃了,很好吃。」
奶奶一聽,更開心了,立馬從手中袋子裡掏出一個小袋子,目光希冀:「奶奶這還有,你吃不?」
長輩總是這樣,習慣性把自己認為的好東西留給小輩。
對我奶奶來說,她親手做的糍粑,是她能拿出來讓她孫女分享給同學的最好的東西了。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顧淮安。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伸手接過了那塊糍粑,沒有猶豫地就吃了:
「謝謝奶奶。」
他的睫毛很長,陽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平日裡凌厲的眉眼此刻柔和下來。
我看愣了。
我聽見他誇我,說我學習好,很刻苦,為人熱心,有很多朋友。
奶奶那天很開心。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意識到,我好像有點……喜歡他。
7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我會偷偷關注顧淮安的一舉一動,會模仿他思考問題時的小動作,會模仿他的字跡。
下課時偶爾的肢體接觸都會讓我心跳加速。
就這樣,我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這些珍貴的瞬間。
高二暑假前,我準備跟顧淮安表白。
可就在那段時間裡,班裡突然傳出了一些傳聞。
有關顧淮安的傳聞:
「聽說他媽和他姐都被他爸打跑了,他爸前年喝酒鬧事,都坐牢了!」
「真的假的?我就說顧淮安看著陰森森的,感覺是那種冷不防就會打人的。」
「還真是,聽說暴力基因是會遺傳的,以後我們還是離他遠點。」
「哦吼,顧淮安以後不能考公嘍。」
語氣里滿是幸災樂禍。
我忍無可忍,扭頭瞪過去:「某人是嫉妒人家考試一直第一,自己萬年老二不甘心了吧?」
那人一愣,罵道:「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狂犬病!」
說實話,一向怯懦的我幾乎很少這麼疾言厲色地跟人爭吵。
偏偏是個淚失禁體質。
一吵起來,別人還沒怎麼說呢,自己倒先氣紅了眼睛。
所以顧淮安跟在老師身後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我一邊哭一邊罵人的狼狽模樣。
我跟那人被叫到教室外罰站。
老師問到爭吵原因。
我們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他是因為心虛。
我是怕顧淮安聽見了傷心。
……
我的暗戀,也終結於那年夏天。
鼓起勇氣準備跟顧淮安告白那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
循著記憶中的地址,我找到了顧淮安的家。
那是個老舊的巷子,一家挨著一家。
顧淮安家門前,有兩三個人正張望。
「又在打孩子,真是作孽啊!」
「不去勸勸嗎?打壞了怎麼辦?」
「勸不得!老楊前幾日去拉架了,結果那混蛋連老楊都打!」
我急急湊上前,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極大聲響。
透過院門,我看見裡面門被踹開。
顧淮安摔了出來。
「你這小兔崽子。」高大男人走出來,徑直往他身上踢了一腳,「你居然敢還手?!」
男人雖高大,但喝了酒,有些站不穩。
顧淮安抹了把嘴角的血,起身就撲過去把男人撞倒在地上。
「你怎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不去死?」
顧淮安跟他扭打在一起,男人來了氣,下手更重,嘴裡罵著:「我就算死也帶著你,小兔崽子,你以為自己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老子告訴你,你身體里流的是我的血,你是我兒子,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
「你看,你打人的樣子跟我真像!」男人有些瘋魔地笑,「你是我兒子!我兒子!」
顧淮安高高舉起的手一頓,而後頹然落下。
他踉蹌著起身,垂眸看著地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