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紹說著安慰我的話,「你太悲觀了!只要你積極治療,還是有希望的。」
我笑著搖搖頭,「治癒的希望渺茫,我不想遭那份罪。」
從秦紹擔憂的模樣就能看出,我的情況不容樂觀。
腦袋裡的瘤子壓迫血管,我會五官漸失。
視覺、聽覺、嗅覺、味覺,所有的感官都會漸漸失去感知力。
生命的最後時光,將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秦紹用手電筒照了照我的眼睛,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對光的感知力在急速退化,這是失明的前兆!」
我自嘲而笑,「看來,我的生命已經開始進入倒計時了。」
秦紹緊握住我的手,「你別害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我凝視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想把遺體,捐給你們醫院做學術研究。」
他忽然就哽咽了,「我聯繫了方教授,他會給你制定新的治療方案。不到最後一刻,千萬別放棄!」
方教授是腫瘤科方面的權威,從醫多年拯救了無數的病患,多少瀕死之人被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可我的病情,我心裡有數。
我摘下脖子上的項鍊,「等我死後,把這條項鍊葬在我的墳墓里。」
秦紹攥著我的肩膀,聲音發緊,眼底的痛苦不比我少半分。
他想安慰我,結果反過來要我安慰他。
男人推門而入,看到我和秦紹相擁的畫面。
10
他揮舞拳頭,朝秦紹臉上砸去。
秦紹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嘴角沁出血來。
我趕緊上前察看他的傷勢,「秦紹,你沒事吧?」
他眼角是滾燙的濕意,視線模糊成一片。
蕭庭亦眼底是滲人的寒意,「當初你嫌貧愛富,拋棄我跟他跑了。幾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沒當上秦太太呢?」
我揚手扇了他一巴掌,「蕭庭亦,能不能別像瘋狗一樣到處咬人?」
蕭庭亦不怒反笑,「被我戳中痛處,怒不可遏了?」
我死死咬著唇瓣,血液好似燒沸的熔漿,瘋狂在身體里衝撞。
委屈的話卡在喉嚨里,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沫沫冒出小腦袋,她小小的身軀擋住蕭庭亦面前,「壞人,不許欺負宋老師!」
她緊張地詢問我,「宋老師,你的病好些了嗎?」
我喉嚨里湧起一股猩甜,滿嘴的血腥味,捂住嘴慌張遮掩。
蕭庭亦譏諷嘲笑,「宋雨眠,你演苦情戲給誰看呢?」
他不知道我重病纏身,已經病入膏肓。
秦紹拿出病例報告,「蕭庭亦,你看看她的病例報告,就知道她有沒有在裝病了?」
蕭庭亦翻看那份病例,眼裡閃過震驚和猶疑,「這份病例是偽造的吧?」
秦紹拳指緊握,喃喃道,「我倒希望這份病例是偽造的。」
「看到你得到報應,我真是太高興了。」
「這就叫惡有惡報!」男人眼中深情不在,只剩冷漠。
我如墜深淵,一顆心狠狠撞入谷底。
讓人痛不欲生。
11
秦紹扶住搖搖欲墜的我,「蕭庭亦,當初雨眠離開你,是對的。」
「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愛!」
沫沫摸到我手心的血,嚇哭了,「宋老師,壞人欺負你,沫沫幫你趕跑壞人!」
我臉色慘白得像紙,克制的啜泣聲愈發清晰。
壓抑的氣息蔓延,心臟好像被無形的手掌緊緊勒住。
「蕭庭亦,名譽和地位真的那麼重要嗎?比生命還重要?」
他拳頭握得死緊,「你住不慣地下室,啃不了發硬的饅頭,所以我比別人更渴望拿到冠軍。」
「只有拿到冠軍,才能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他情緒劇烈顫動,「你為什麼不多等等呢?」
我深深低下頭,心裡藏著委屈,「你享受冒險帶來的刺激,而我追求安穩的生活,我們對生活的追求南轅北轍。」
「你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理想,我也不願意讓步。」
過去的事情經不起推敲,推敲的話,哪一件都藏著委屈。
秦紹氣得嘴唇發抖,「為了跟你在一起,雨眠一直在妥協讓步,甚至跟父母斷絕了關係。可你又為她做了什麼?」
「她積攢夠了失望,才離開你的。你憑什麼指責她?」
「最沒資格指責她的人,是你!」
蕭庭亦深究對錯,「任何人都可以說我不務正業,玩物喪志。宋雨眠,唯獨你不能!」
「別人不理解我,連你也不理解我嗎?」
我心中疲乏,表情睏倦,「我不想跟你吵架,翻舊帳,數算到底誰欠了誰。」
一味的妥協和讓步,換來的是無盡的爭吵和冷戰。
倘若不分開,往後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到刀刃上。
那比割捨一段感情,還要痛苦一萬倍。
蕭庭亦扣緊我的肩胛,歇斯底里的模樣,「我承認自己太過自私,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你就沒有問題嗎?」
心臟突然間抽搐,疼得難以呼吸,手腳開始發麻,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濺了蕭庭亦滿身。
他臉上的表情逐漸僵硬,身體僵在原地。
我拽住秦紹的衣袖,「別讓他在我墳前哭,髒了我的輪迴路!」
生命最後一刻,我終於等到了蕭庭亦的道歉。
「雨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耳邊一片靡靡之音,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12
過往的事一幕幕在我腦海里播放,像倒帶的電影。
醒來的時候,蕭庭亦就守在床頭。
他眼睛布滿了血絲,下顎胡茬邋遢,似乎幾天幾夜沒有闔眼了。
「雨眠,我以後不玩賽車了。跟寶貴的生命相比,名譽和金錢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蕭庭亦的每一場賽事我都看了,還跑去現場給他加油助威。
寺廟開放日,我就去廟裡祈福,祈禱他平平安安。
老住持給了我一道平安符,我隨身攜帶,一直想找機會送給他。
我把平安符遞給他,「蕭庭亦,這是我給你求的平安符,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蕭庭亦顫抖著接過平安符,「明明心裡放不下我,為什麼不來找我?」
「其實我跟沈湘什麼關係都沒有。我謊稱她是我的女朋友,僅僅是想刺激你。」
看到我傷心難過,他才能獲得復仇的快感。
我眼淚洶湧落下,「當初是我愧對你,你羞辱我,報復我,我都認了。」
「我已經得到報應了,你我從此恩怨兩清!」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難過的、委屈的、酸澀的,潮水般向我湧來。
蕭庭亦紅著眼看著我,一言不發。
他突然狂扇自己巴掌,一下一下,眼裡是難以掩飾的痛楚。
我忍不住失聲痛哭,鋪天蓋地的悲傷席捲而來,淚水模糊了眼睛。
蕭庭亦輕輕撫摸我的面頰,指腹一點點擦掉我眼角的淚痕。
他滿臉的愧色,「雨眠,我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說了那麼多讓你難過的話,你心裡一定在埋怨我吧?」
我眼睫顫了顫,忍著哭腔,「我們總喜歡把自己的的意願強加給對方,忽略了對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當初是我先放棄了你,我有什麼資格埋怨你呢?」
蕭庭亦喉嚨發堵,那些話好像一把溫柔的刀,深深扎進他的心臟。
讓他痛不欲生。
我耷拉著頭,眼底的淚簌簌落下。
蕭庭亦捧著我的臉,語調小心翼翼,「雨眠,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我眼睛酸酸的,胸腔滿是苦澀,「人都是有記憶的。痛苦的記憶,怎麼可能輕易忘掉?」
男人像個絕望的囚徒,內心的酸澀和愧疚將他淹沒。
他眼淚流下來,「讓我陪你走完最後一程,可以嗎?」
我和蕭庭亦迎來了和解的那一天。
心結解開,我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秦紹遵從我的遺願,要把我的遺體帶走,遭到了蕭庭亦的阻撓。
他扒著棺槨,神情近乎癲狂,不讓任何人觸碰。
秦紹拿出我生前簽下的遺體捐獻書,「這是雨眠的遺願,請你尊重她的決定!」
蕭庭亦撕毀那份遺體捐獻書,近乎歇斯底里,「誰都休想把她的遺體帶走!」
「你裝什麼裝?」秦紹嘲諷,「生前糟踐她的真心,死後裝什麼深情?」
蕭庭亦仿佛一下子被抽乾了全部的力氣,身體癱軟在地。
他鬆開手,再沒了打擾的勇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