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頭也不抬地說:
「我沒錢,你非要帶她回來,這錢你自己出。」
媽媽放下筷子,死死地盯著爸爸。
「你的工資每個月只給我兩千,剩下的去哪兒了?
「謝文生,你是不是,還養著另一個家?」
爸爸先是目光躲閃,然後突然變了臉。
「宋成君,你發什麼神經!」
他把碗「砰」地砸在桌子上,碗瞬間裂開,濺起的碎片差點劃傷弟弟的眼睛。
我和弟弟都嚇呆了,過了好一會兒,弟弟才「哇哇」地哭起來。
媽媽也被嚇住了,臉色慘白地抱住弟弟,手微微顫抖著。
「這日子你要過就過,不過就離,少特馬給我找事兒。」
爸爸一腳踢開凳子,拿起外套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家。
大門「嘭」地一聲關上,嚇得弟弟越哭越厲害。
「媽媽。」
我害怕地向媽媽靠過去。
她抱住我和弟弟,把頭埋在我們的脖頸間。
我衣服的領口被濡濕了一大塊。
叩叩叩——
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誰?」
媽媽站起來,緊緊地摟著我和弟弟的脖子,緊張地看向大門。
「姐,是我。」
「是舅舅!」
我掙脫媽媽的手,飛快地跑過去打開了門。
「舅舅,舅舅!」
我撲進他懷裡,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藍藍,想舅舅了嗎?」
「想。」
看到舅舅,我感覺鼻子酸酸的,一直強忍的淚水突然就流了下來。
一個比舅舅還高的叔叔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
看著飯廳的一片狼籍,他們對視了一眼。
「這是?」
舅舅臉上的笑消失了,看著媽媽問道。
媽媽側過身,胡亂地擦了擦臉。
「孩子不吃飯鬧騰,把碗摔了。」
舅舅沒有說話,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把手裡的盒子遞給我:
「藍藍,這是給你和弟弟買的玩具,你們去房間玩好嗎?」
「好。」
我拉著弟弟的手進了房間。
不知道他們在外面說些什麼呢?
我悄悄地打開一條門縫。
客廳里,舅舅把一個信封遞給了媽媽。
媽媽打開,翻看著裡面的東西,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到沙發邊坐下來,把臉埋在了掌心中,肩膀微微聳動,好像哭得很傷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舅舅站在她面前。
「姐,你有什麼打算?」
媽媽嗚咽著搖頭。
舅舅背對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背影讓我感覺莫名的安心。
他指了指身後的叔叔。
「這是我朋友肖懷安,是個律師,專打離婚官司。」
肖叔叔上前一步,對媽媽說:
「姐,你放心吧,老宋是我最好的哥們兒,我一定會幫你的。就你們這個情況,我有把握讓他——」
「你們走吧!」
媽媽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看著面前的舅舅和肖叔叔。
一字一字地說:
「我不會離婚!」
13
舅舅和肖叔叔被媽媽推出了門外。
肖叔叔被推得連連後退,卻還勸著:
「姐,你再好好想想,那種男人,不值得留戀——」
嘭!
大門被重重地關上,震得門框都在顫動。
他們離開後,媽媽好像瞬間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沒走兩步便癱坐在地上。
我從房間裡跑出來,想把媽媽抱起來。但我的力氣太小了,怎麼也抱不動她。
「媽媽。」我摟著她的脖子,邊哭邊說:
「你就聽舅舅的話,和爸爸離婚吧。」
媽媽苦笑著搖頭。
「你不懂。我沒有家,沒有後路,離了婚,更是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解地問:
「可是你還有我和弟弟呀,還有舅舅,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舅舅說了,只要有他在,不會讓別人欺負我們的。」
媽媽黯淡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我的臉上,突然一把將我抱住。
她把我抱得很緊很緊,身子重重地靠著我,似乎我是她唯一的支撐。
從小聲的啜泣,慢慢變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如同山洪暴發一般,漫過無盡的河流和田野。
弟弟也跑了出來,小手從身後抱住媽媽,把臉貼在她的後背上。
「媽媽別哭,瑞瑞……心疼。」
媽媽哭了好久好久,久得我都快要抱不住她了,她才漸漸止住哭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拿出掃把和簸箕,開始清掃地上的碎碗。
我和弟弟幫她一起把家裡收拾完,我搶過她手裡的垃圾袋,準備下樓去扔掉。
房門打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蹲在不遠處的過道上。
「藍藍。」
隨著他的聲音響起,樓道的聲控燈也亮了起來。
是舅舅,他還沒有走。
媽媽來到我身邊,看著舅舅慢慢走過來。
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多久,我擔心地看了看他的腿,好像跛得更厲害了。
「進來吧。」
媽媽輕聲說。
我坐在舅舅身邊的沙發上,彎腰給他按摩受傷的小腿。
「沒事。」
舅舅摸了摸我的腦袋。
媽媽給他端來一杯水,扯了個椅子坐在他對面。
猶豫了片刻,媽媽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舅舅。
「離婚的話,我能不能拿到兩個孩子的撫養權?財產又能分到多少?」
舅舅笑了笑。
「我明天再把老肖約出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14
後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舅舅在學校旁邊租了個大房子,讓我和媽媽弟弟搬了過去。
從他們的聊天中得知,媽媽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
爸爸氣急敗壞,到學校門口堵住了來接我放學的媽媽。
「宋成君,別以為有宋興耀那個廢物撐腰你就能硬氣起來,我告訴你,想離婚,門都沒有!」
媽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是嗎?那就看法院怎麼判。」
「你特馬——」
爸爸的手揚起來,眼看巴掌又要落到媽媽臉上。
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他的手腕。
然後用力一撇,將他整條胳膊折到了背面。
「疼,疼!」
爸爸哀嚎起來。
舅舅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對他說:
「你最好趕快同意離婚,我這個廢物反正爛命一條,但你謝文生這條命,好像挺金貴的。」
舅舅鬆開手退後來,露出爸爸驚恐的臉。
快到新年的時候,離婚官司終於打完了。
我和弟弟都判給了媽媽,還有家裡那套房子也歸了媽媽。
聽肖叔叔說,爸爸這些年用在另一個家裡的錢也能追回來不少。
新年的最後一天,判決書下來了。
我們一家人請肖叔叔吃飯。
肖叔叔好像喝大了,說起話來肆無忌憚。
「嘿嘿,明路走完了,要不要走走暗路子?我找人把他第三條腿打斷怎麼樣?或者鬧到他公司去,搞掉他的飯碗?」
「算了吧。」
舅舅從清湯鍋里夾了片午餐肉放到我碗里。
「他沒了工作,怎麼付孩子的撫養費。」
「那倒也是。」
肖叔叔點了點頭,又轉頭問媽媽:
「姐,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媽媽舔了舔嘴唇,小聲說:
「我打算把那套房子賣了,換個小一點的。我自己也有工作,加上撫養費,養兩個孩子沒問題的。」
舅舅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卡,推到她面前。
「裡面有二十萬,密碼是藍藍的生日。兩個孩子很快就長大了,還是買個大一點的吧。」
「不行!」
媽媽吃驚地看著他,把卡推了回去。
舅舅握住她推拒的手,笑了笑。
「你總說我欠你,那這些錢,便算我還你的吧。」
媽媽的手頓住了,頭低低地垂了下去。
過了好久,她才喃喃地說:
「你欠我的早就還清了……不,你從來就不欠我的。」
15
舅舅還是把卡硬塞進了媽媽的包包里。
「那就算我借給你的吧。我們是親姐弟,哪有什麼欠不欠。」
「興耀……」
媽媽的眼中又泛起了淚光,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又變了臉。
「宋興耀,你沒有工作,哪來這麼多錢?」
一旁的肖叔叔大著舌頭說:
「姐,你就收著唄,宋興耀這小子有錢……他之前寫的一本小說出版權就賣了一百多萬,還有影視、動漫的改編權,掙不少呢。」
媽媽驚疑地問舅舅:
「你,真的在寫小說?」
肖叔叔又搶著回答:
「真的,他那本書挺火的,叫【逆仙】,你聽說過沒有?筆名叫深淵……」
媽媽「蹭」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舅舅。
「你是深淵?當初資助我的人,是你?」
她喃喃自語著:
「不對啊,你那個時候還在上高中,哪裡來的錢?」
舅舅低著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腿,不知道在想什麼。
媽媽衝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宋興耀,你告訴我,那筆錢和你的腿有沒有關係?」
舅舅仰頭看她,笑得雲淡風清。
「姐,和你沒關係的。我當時放暑假想掙點錢,找了個工地搬磚,結果乾了兩個月工頭不給工錢,我氣不過就去找他,這才被打斷了腿。
「好在錢要到了, 還讓他多賠了好多呢。給你的錢是我悄悄報的保險,爸媽不懂這些,他們不知道的。我拿著反正也沒啥用, 這才給了你。」
媽媽的手漸漸鬆開, 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椅子上。
「不, 跟我有關係, 要不是為了幫我,你小小年紀怎麼會去工地上掙錢!」
媽媽的眼淚流了滿臉。
「宋興耀, 你真是個傻子……」
舅舅拿起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
「行啦,都過去啦。我是傻子, 你也不聰明啊, 否則怎麼會看上謝文生那樣的狗東西。」
「你——」
媽媽瞪了他一眼,又「撲哧」笑起來:
「是啊, 我也是個傻子, 有這麼好的弟弟在身邊,卻還心生埋怨。」
舅舅也笑起來。
「姐, 那你以後, 可要對我好一點。」
弟弟爬上我的膝蓋,鑽進我懷裡磕磕巴巴地說:
「姐……姐,你以後……也要對我好一點。」
肖叔叔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 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嗖——砰!」
店門外有人放起了煙花, 巨大的花火如夢幻的傘蓋,金色的流蘇傾瀉而下。
「又過年啦。」
媽媽喃喃地說了一句。
弟弟看著煙花,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笑得可真開心啊!
我看了看媽媽, 又看了看舅舅。
我也好開心啊。
一家人在一起,以後一定,年年是好年!
番外:
【宋成君篇】
我叫宋招娣,很快就招來了弟弟。
我出生的第二年, 弟弟便出生了。
爸媽笑著說:「這死丫頭,還算有點用。」
我那時候太小, 還不明白有了弟弟意味著什麼, 看見爸媽笑得開心, 我也跟著傻樂。
直到漸漸長大一些,我才知道。
招來了弟弟,我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哦不, 我還是有用的。
家裡的家務活兒需要我做, 爸爸打牌輸了錢,還要打我撒氣。
但弟弟什麼都不用做, 爸媽卻像心肝寶貝一樣寵著他。
我常常想——
要是沒有了弟弟, 他們是不是就會愛我多一點。
那個冬天,雪下得好大。
爸爸又出去打牌了, 媽媽也去了隔壁嬸嬸家串門。
我看著一直纏著我玩的弟弟,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我拉著他的手走出門去。
外面真冷啊,雪花從領口處鑽了進去。
我的心比外面的天氣更冷。
我牽著他一直走到了村子的後山,聽大人們說, 山上有野狼, 野狼最愛吃小孩子了。
「姐姐,你冷嗎?我的圍巾給你。」
弟弟取下脖子上的圍巾,踮起腳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 我的心突然又暖了起來。
我把圍巾重新系回他的脖子上。
「姐不冷。」
我拉著他的手,轉身向家的方向,慢慢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