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得也帥,又幽默風趣,能說會道,經常夸婆婆漂亮、能幹。
情緒價值拉得很滿。
20
婆婆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她說,只要她心情不好,李老頭就會給她吹笛子,或者高歌一曲,或者拉著她跳舞。
他還能給她講笑話,總之,很快就哄得她心花怒放了。
但這樣的人就不是干農活的料。
在種菜賣菜方面,他給我婆婆完全幫不上忙。
他也看不慣婆婆摳搜,所以兩個人在一起沒多久就分手了。
但我婆婆對他戀戀不捨,過一段時間,又主動找到他求和。
這幾年,兩人一直分分合合。
我看著老公:「這個老趙跟媽在一起只有半個月,那媽一定認為不是他的孩子,她可能真去李老頭家了。」
陳世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真是……不想管她了。」
我沒有說話。
因為我知道,他不可能不管。
一個是身為兒子,他有養老的義務。
另一個是,他本性善良,根本狠不下心不管他媽。
心太軟的子女,父母往往很作,子女也被作得苦不堪言。
有時候我覺得,陳世霖是自找的。
他媽能這麼作,明顯是被他們慣出來的。
他就不管,老太太又能怎樣呢?
但我也理解,他無非是太善良而已。
善良的人,自然要背負一些痛苦。
他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他媽。
我為什麼還要責備他,嘲笑他?
他是我孩子的爸,我能幫他的,就是安撫他的情緒。
讓他不至於因為他媽的事而崩潰。
我也是善良的人,但跟婆婆沒有血緣親情,所以她的作,我可以視而不見。
21
來到李老頭的家,我說:「你在車上等我,我進去找她。」
我怕他衝動之下把人家的家砸了。
那我們的損失就大了。
李老頭的家只是幾間破舊的磚瓦房,但是有一個很大的院壩,被圍牆圍著。
我上前敲大門。
過了好一會兒,老頭出來問:「你找誰?」
我說:「孫如花,我是她的兒媳婦。」
老頭回頭喊:「孫如花,你兒媳婦來了。」
婆婆不應聲。
我徑直進屋,一眼看見客廳的沙發上,扔著一堆女式衣服。
都是我和陳世霖給婆婆買的。
茶几上還有兩部手機,也是我們買的。
我的頭皮像要炸了一般,頓時火冒三丈。
我大聲罵道:「孫如花,你腦袋裡裝的是屎嗎?穿得破破爛爛來城裡丟人現眼,卻拿我們給你買的東西討好野男人?」
孫如花從臥室衝出來,指著我吼道:「余英,你嘴巴放乾淨點,這是你李爸爸,什麼野男人?」
我好笑:「你爸爸?你喊得真好聽。
「他生過你還養過你?你就給他當女兒了?
「你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送給野男人倒大方。
「他是要給你養老,還是要給你送終?
「你這麼早就給他當孝子賢孫了?」
我越罵越火大,抓起茶几上的手機砸在地上。
李老頭說:「喂喂,那是我的手機,你憑什麼砸?」
我罵道:「你個老騙子,你買的手機有發票嗎?這是老娘買的,老娘不要了,也不會讓這老東西送給你個狗男人享受!」
22
我把兩部手機都砸在地上,但是沒有摔壞。
門後放著鋤頭等農具。
我拿過一把鋤頭,衝著手機一陣猛砸,總算砸了個稀巴爛。
孫如花罵:「余英,你個敗家子,那手機還可以以舊換新……」
我扔了鋤頭,拿起茶几上的剪刀,把衣服咔咔剪爛,一邊剪一邊往院壩里扔。
婆婆跑過來要搶剪刀:「你個死女人,你把衣服剪爛,我穿什麼?」
我把剪刀對著她,惡狠狠地罵:「你敢過來,我扎死你!」
她嚇住了,看著我咔咔地剪,急得跳腳:「余英,你給我住手,那是我送給你李家姐姐的衣服……」
我罵道:「我剪碎了,就給她們燒下去!別說送給你姐姐,你要送給你媽也行。」
婆婆跳了一會兒腳,才想起她兒子在外面,忙跑出去喊:「世霖,你老婆要殺人了,快點……」
陳世霖很快進來,見我只是在剪衣服,鬆了口氣。
婆婆推他:「你快去攔住她啊!」
我說:「老公,把打火機拿出來,燒了。」
陳世霖立馬執行。
婆婆看見院壩里的衣服燃起了火苗,大聲咒罵:「陳世霖!你媽我還活著,你就燒衣服了?」
我剪完最後一件衣服,扔在婆婆身上,惡狠狠地說:「把你也一起燒了!」
她嚇得扯下衣服就跑。
那堆衣服的火苗越來越大。
李老頭氣憤地說:「你們來我家縱火,我報警抓你們!」
他拿出的手機正是去年我老公給婆婆買的。
我一把搶過來扔在地上,也用鋤頭砸碎。
然後把三部手機都扔進了火里。
23
李老頭目瞪口呆:「你……你賠我的手機……」
我盯著他說:「老騙子,你報警有用嗎?我砸的是我們買的手機,燒的是我們買的衣服,沒動你家的東西,警察有什麼理由抓我?」
他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
婆婆還護著他:「那手機你們給我買的,我送給他,就是他的了。」
我好笑:「你給我們說的是,你的手機被小偷偷了,現在你丟失的三部手機都在這裡,說明他就是小偷。該報警的是我!」
婆婆辯解:「他沒有偷,那次他誇我的手機漂亮……」
她的解釋更可笑。
她說,她和李老頭第一次分手後,她找他求和。
老頭不說要和好,也不說不和好,只夸婆婆的手機漂亮,說他的手機壞了,沒辦法用了,有個女人說要給他買一部新手機,他還在等人家送來。
婆婆醋意大發,說:「不是只有她才買得起手機,我也買得起,你先拿我這個用。」
她就把手機送給老頭了。
然後來我們家說手機丟了。
我老公信以為真,就給她買了新的。
因為當時著實想不到,她這麼摳門的人,捨得把幾千塊錢的東西送人。
她跟李老頭和好後,在一起沒多久又分手了。
過了一年,她再次求和。
李老頭又說他的手機卡頓,不好用。
婆婆於是又把手機送給他……
我老公聽得火大極了,罵道:「你閉嘴吧,你看看你蠢成什麼樣了?一把年紀了,還是個戀愛腦,被人騙得團團轉!」
24
婆婆眼淚汪汪地說:「你們不能報警啊!如果他被抓了,你弟弟就沒有爸爸了。」
我笑了一聲,看著李老頭說:
「老騙子,你是不是以為孫如花懷了你的孩子?
「假的!
「她懷的是葡萄胎。
「如果不去醫院做清宮手術,過不了多久就會大出血而死。
「她死了以後,你不用通知我們。
「你自己把她埋了就是了。」
李老頭指著婆婆問:「她說的是真的嗎?你懷的不是我的孩子?是誰的野種?是不是老趙頭的?」
婆婆辯解:「怎麼可能是他的?他來我家只有半個月,這孩子肯定是你的啊!」
我不想再搭理他們,叫老公:「我們走!」
在火光中,我們轉身,瀟洒離去。
車開了一段路,老公突然笑出聲來。
我問:「你笑什麼?」
他說:「你勸我別衝動,結果你比我還衝動。」
我也不由笑了:「我看到手機和衣服,怒火猛然就躥上來了,壓都壓不住。」
他說:「爆發出來更好,你也該爆發一場了。」
之前他怕我跟婆婆產生矛盾,總是說,有什麼事由他來處理。
他解釋:「我自己的媽,我吼一頓,她也不至於仇視我。但你當兒媳婦的吼了她,她會恨你一輩子。」
但我發現他根本拿他媽沒辦法後,就不想再忍了。
她要恨就恨吧,大不了,我跟她老死不相往來。
我轉移話題說:「那個李老頭看起來很窮啊,你媽那麼好面子,居然也看得上。」
25
老公回答:「我打聽過。
「李老頭年輕的時候很風光。
「包產到戶以後,他干農活不行,年齡大了,吹拉彈唱也沒了用武之地。
「就靠老婆種地養家。
「他老婆勞累過度,早早病死了。
「他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生活很貧困。
「他就靠著騙女人的錢維持生活。
「三個孩子也沒讀多少書。
「女兒嫁了,因為窮,兩個兒子年齡很大了才結婚。
「兒子媳婦打工掙了些錢,各自修了房子。
「兒女都討厭他遊手好閒,不願意接他到一起生活。
「所以他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裡。
「老頭自己沒錢,買不起好點的衣服,大概覺得我們給媽買的衣服不錯,就哄騙媽送給他的女兒或者兒媳婦。
「我媽那人,一輩子喜歡聽甜言蜜語。
「這李老頭精準把握住了她的心態。
「把她騙得團團轉。
「她還以為是真愛。」
我搖頭:「她為了討好那男人,真把衣服拿去了,李老頭的媳婦女兒年齡跟我們差不多大,定然看不上老太太的服裝,所以沒拿走,就那樣扔在老頭家。」
陳世霖點頭:「是的,媽又想讓她的衣櫃里多掛些漂亮衣服遮面子,所以每次故意穿舊衣服來城裡找我們。」
我好笑:「她這人很矛盾,可以給別人送衣服甚至送手機,卻捨不得讓人家用電。」
陳世霖悶悶地嘆氣:
「她好面子,愛聽奉承話。
「衣服和手機送出去,人家謝謝她,誇誇她,她覺得倍有面子。
「反正那是我們買的,她沒花錢,送人也不心疼。
「可開電視機、洗衣機,電費是她給,她捨不得,所以不讓用。」
26
我說:「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家裡什麼家用電器都置辦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是富裕的農民家庭。
「可她沒苦也要硬吃。
「生活水平還停留在六七十年代,一邊憶苦,一邊繼續吃苦。
「精神境界也跟不上時代。
「總是該節約的不節約,不該節約的時候,她很節約。」
老公點頭:「沒錯,我媽這輩子,活得很彆扭很擰巴。」
我覺得,彆扭和擰巴,真是精準地概括了我婆婆的性格。
她的行為矛盾、情緒糾結、思維固執,有時說話詞不達意,導致人際關係非常緊張。
而人際關係緊張又讓她的行為更矛盾、情緒更糾結、思維更固執。
惡性循環。
回城一周了,婆婆沒有跟我們聯繫。
陳世霖表面上不聞不問,但他晚上輾轉反側的焦慮,我看在眼裡。
可我也不能做什麼。
又過了幾天,陳世霖接到村幹部的電話,說婆婆被李老頭打傷,送進了醫院。
李老頭也被警察帶走了。
我們趕到鎮醫院,婆婆還在昏迷中。
醫生說,她的頭部受傷嚴重,情況很危險,讓趕緊轉到大醫院治療。
我們把婆婆轉到市中心醫院。
醫生給她做了兩台手術,一個是清宮術,一個是頭部手術。
然後將她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我們再回到鎮派出所了解情況。
據李老頭供述,那天我們離開後,他就趕婆婆走,說她騙了他。
婆婆堅持她懷的是李老頭的孩子。
她說:「我為了這個孩子,把我兒子、女兒、兒媳婦都得罪了,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想得美!後半輩子,你必須把我養著!」
27
兩個人每天都打架。
婆婆這幾天開始大量流血,她念叨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李老頭叫她滾:「要死死到你家裡去,別把我家弄晦氣了。」
婆婆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還天天打得我流血,我死也要拉你墊背。」
兩個人吵著吵著又打起來。
婆婆用晾衣竿打了李老頭的頭。
他被打疼了,頓時暴怒,抓著婆婆的頭就往牆上撞。
婆婆掙脫不了,被撞得暈倒在地上。
恰好這時候,村幹部來查看留守老人有沒有什麼需求,看見了這一幕。
他們急忙上前控制住李老頭,又報警,又給我老公打電話。
我婆婆一周後才醒來,但她不認識人了,失去了全部記憶。
她的性格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對我們所有人都客客氣氣。
因為在她眼裡,我們全是陌生人。
陳小羽幫她掖棉被,她都說:「謝謝你啊,小姑娘。」
她也很聽話。
我們叫她吃藥,她就吃藥,叫她睡覺,她就睡覺。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才出院。
然後她在我們家裡住了一段時間,生活自理沒問題,就是很客氣很拘謹。
大概是因為她腦子裡沒有了過去貧窮的記憶,她對節約沒有那麼固執了。
像我們所有人一樣,該用就用。
但她不知道我們是她的親人, 在我們家裡生活得小心翼翼。
就像寄人籬下一般,又讓人有些心酸。
陳世霖說:「媽回到老家是不是好些?畢竟她在那裡生活了那麼多年,有熟悉感。」
我說:「她一個人都不認識了,回去能適應嗎?」
28
陳小羽說:「我回去照顧我媽吧。」
她辭了職,陪她媽回到鄉下,一邊照顧她媽, 一邊種菜, 拍短視頻,做自媒體。
收入反倒比她上班還高,也自由。
她很開心, 說:「現在我媽一點兒也不作了,也害怕跟男人接觸,只喜歡跟在我一起,我們相處得就像朋友似的,我挺喜歡她這樣。」
陳世霖問我:「你說,媽失憶到底算好事還是壞事?」
我回答:「至少對你妹妹來說, 算是好事。」
陳小羽跟她爸爸的感情最好,她爸過世不久, 她媽媽就找了男人, 她非常生氣。
她媽還讓她把李老頭叫爸爸:「你先改口, 你那邊的哥哥嫂子才會改口把我叫媽。」
陳小羽憤怒地吼:「我爸死了!你要認人家的兒子媳婦, 就自個兒認,別來找我和哥了!」
她離家出走, 來到城裡找到我們, 放聲大哭。
從那以後,她就跟我們在一起了。
這幾年, 她對她媽媽一直很冷漠。
現在她媽媽失憶了, 性格也變了, 她反倒覺得幸福了。
李老頭被判了刑。
據說,他很後悔。
坑蒙拐騙了幾十年, 六十多歲了,反倒要進監獄勞動改造。
我和老公經常回鄉下看婆婆和小姑子。
婆婆很熱情, 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張羅出來給我們吃。
電視開著, 冰箱插著電, 洗衣機在轉動。
陳小羽炫耀地說:「嘿,都是我弄的, 我媽現在可聽我的話了。」
婆婆走過來說:「這個洗衣機挺好, 洗了拿出來就是乾的, 稍微晾一晾就能穿。」
陳世霖說:「是啊, 這比用手洗方便多了。」
看著老公和小姑子圍在婆婆身邊說說笑笑, 我心裡很感慨。
以前兄妹倆不想回老家, 婆婆來城裡,他們也沒有好臉色,不是懟她就是凶她。
現在反倒喜歡陪著婆婆了。
可見, 父母太作, 兒女就想遠離。
父母只要正常, 不掃興,兒女就喜歡一家人經常團聚。
「嫂子,吃飯了。」小羽叫我。
我來到桌邊, 提議:「來,我們碰個杯,祝媽健康長壽!」
「乾杯!」
笑聲揚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