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狗屁命定救贖,不過是趁虛而入!】
【顧大小姐為了傅瑾舟付出了整個青春,誰來心疼她?】
【恭喜脫離苦海。】
而白雪在學校,蹤跡全無。
更多的我已無心關注。
因為院長又一次發來消息,催我儘快錄入香味配方和試香感受的數據。
真好。
這次,我是為了自己而忙碌。
16
一個月後,我毫無懸念地摘得了調香大賽的桂冠。
這款香水的調製,基於曾為傅瑾舟研製的那款香薰的數據修改而來。
「這款香,名為「寐」。
「香氣綿長而慵懶,能適當緩解深度疲勞,希望能為使用者構築一個寧靜、私密的安眠空間。」
說完,我淺淺一笑,鞠了個躬。
台下掌聲雷動。
而傅瑾舟,正坐在觀眾席前排,失神看我。
眼裡浮起的淚光,在炸起的閃光燈下明明滅滅。
薄唇微啟,口中似是在喃喃。
恍惚間,我又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
他笑著對我說:
「顧聽雨一定會成為最最最厲害的調香師!」
比賽結束後,我在後台碰見了傅瑾舟。
他作為本次大賽的國內投資商之一,受邀出席。
近距離之下,他的變化幾乎令我陌生。
臉頰消瘦,眼下烏青,神色難掩疲憊。
典型的睡眠不足症狀。
明明有了白雪,仍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活該。
17
傅瑾舟定定瞧我,啞聲道:
「聽雨,你的香水,有助眠效用。你還是在乎我的,對嗎?」
我哼笑一聲。
「傅瑾舟,別自作多情了。舒緩神經本就是優質香水的基礎功能,這世上失眠的,難道只有你一個人?
「調香是我從小到大熱愛的事,我做我喜歡且擅長的工作,這和在乎你有什麼關係?」
他眼圈泛紅,執拗地搖頭。
「你騙我,你怎麼可能不在乎?
「你很小的時候就親手為我縫製香囊,手指被針扎得滲血,也從未選擇放棄。高中時一邊備考,一邊熬夜閱讀制香書籍,研究花木藥草,報名調香課程。
「後來,你為了我留在國內,整天泡在實驗室調整助眠香薰和香水配方。甚至忍氣吞聲,主動推薦白雪做我的生活助理。
「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我靜靜看他,笑了,「原來,你都知道啊。
「傅瑾舟,愛你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不想再圍著你那個小世界轉了。這個解釋,很難懂嗎?」
他突然委屈,垂下眼睫,喃喃低語:
「可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
我淡淡提醒:
「你已經有白雪了,她才是你命定的良藥。」
傅瑾舟猛地抬眼,急聲解釋:
「我已經辭了她生活助理的職位,讓她離開,她的所有東西也被一併清掉了。」
他語無倫次,幾乎落淚。
「聽雨,我一直無法入睡。可我找不到你送我的香囊,一個都找不到……
「聽雨,你回來好不好?我只有你,我只要你!」
我冷聲道:
「傅瑾舟,你說過,你和她是天賜的命定良緣。」
「我沒有說過那些話!」他絕望地攥住我的手腕,終於落下淚來,「聽雨,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把不屬於我的想法強加於我!上次也是,這次也是!」
看著他滿臉淚痕,我輕嘆一聲。
「傅瑾舟,也許你不信。但在上一世,你確實為了白雪,背叛了我。」
在他震愕的目光中。
我轉身離開會場。
室外早就淅淅瀝瀝降了小雨。
我剛坐上車。
傅瑾舟淋著雨追了上來。
「聽雨!聽雨!」
他狠狠拍打著布滿雨痕的車窗。
眼淚混著雨水,一滴一滴落下。
「我不信!你又在騙我對不對!
「我愛你,愛到可以為了你去死!怎麼可能會對不起你!
「求你,求你!不要對我說這麼殘忍的謊話!」
我不為所動,低聲吩咐司機:
「開車。」
車子緩緩啟動,傅瑾舟被遠遠甩在身後。
後視鏡的他,模模糊糊的,正迎著雨跌跌撞撞地追趕。
直至很遠很遠。
我似乎還能聽到,那些碎在風裡的嘶喊聲。
17
第二天清晨,我接到了傅瑾舟助理的一通急電。
「顧小姐,傅總出車禍了。現在還在醫院昏迷,您能來一趟嗎?」
傅瑾舟為了追我,不顧助理勸阻回去駕車。
卻在行駛途中突然暈厥,車輛失控撞上了路燈,已經昏迷了一整夜。
我推開病房門。
傅瑾舟正靜靜躺在病床上,闔著雙眼,額頭纏著白色紗布,清俊蒼白的臉上有不同程度的擦傷。
我從包里取出一瓶香水。
抬眼,卻對上他虛弱的目光。
傅瑾舟艱難地用手撐起身子。
那雙眸子浸滿淚水,盯著我手中的香水,委屈嘶喊:
「聽雨,為什麼?
「這款香水應該叫「雨息」!它本應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
我驀地怔住。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意識到。
傅瑾舟想起來了上一世的記憶。
上一世,我沒有參加調香大賽,而是專心為傅瑾舟研製助眠香薰。
取名為「雨息」,意為我的氣息。
我很快回過神來,哼笑一聲。
「想起來了啊,很好,免得我像個精神病一樣向你解釋。
「所以,你的疑惑有答案了嗎?認清你的心了嗎?傅瑾舟,我從未把不屬於你的想法強加於你,因為那些都是你曾經的選擇。」
傅瑾舟低聲哽咽:
「可是,我和白雪除了治療,真的什麼也沒做啊……
「聽雨,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傅瑾舟。
連心的一絲絲偏移。
也沒有嗎?
18
我沒急著反駁他,而是緩聲說起了那段恍若隔世的記憶。
「六年級那年,你陪我打羽毛球,第一次因為疲勞過度在我面前暈倒。我被嚇得差點心臟驟停。此後的十多年,那樣心臟驟停的瞬間,我經歷了無數次。
「高中時,你經歷了最嚴重的一次暈厥。我被混混拖進巷口騷擾,你為了保護我,與他們扭打在一起。他們的拳頭落得好重,我只聽見空洞的、砸在你胸腔的悶響,好像在打一具軀殼。我好害怕,哭著求他們住手。他們很快停手,但不是因為憐憫我的哭喊,是因為你早已毫無聲息地躺在了泥水裡。那一瞬間,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他們被嚇跑了,我拖著受傷的腿爬向你,趴在你的胸膛,屏息聽你的心跳。那裡微弱的跳動聲,一下,又一下,我才終於得以喘息。那次,你昏迷了整整十天。那或許是你睡眠最充足的一次,可代價卻是為了我受到傷害。
「同居後,我更怕你徹夜睜著的眼,怕你眼下散不去的烏青,怕你再像當年一樣,猛地墜下,卻不肯醒來。每次你煩心得翻身,我都會被驚醒。背對著你,焦慮混著眼淚一同咽下。
「我想為你做些什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我用盡我能學到的所有知識,制香囊,學調香,試遍所有能讓你安睡的方法。為此,我已經在你的世界跑跑停停了二十年。可每次的努力,像是求來的一杯水倒進沙漠,被動,流失。」
我苦笑一聲。
「這個時候,白雪出現了。在包廂里,看到你在她的懷裡睡得那樣安穩,那樣滿足,我久久未能向你挪動一步。她像一場真正的綿綿小雨,輕易就讓你那片荒蕪的夢境,生了色彩。
「上一世,我常常嫉妒她。為什麼她只要安靜站在那裡就能治好你的失眠,而我為之努力二十年,次次付之東流。她好像小說中作者欽定的女主角,一出現,就贏了所有。」
說起從前,我落下一滴淚來。
不是因為愛而不得。
而是對曾經自己拼盡全力,卻不能撼動命運絲毫的那種絕望的無力感。
19
傅瑾舟淚水早已潰堤,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顫抖伸手,想為我擦掉那滴淚。
我偏頭避開,語氣輕輕。
「傅瑾舟,你知道嗎?婚禮前夜,你和白雪告別時,我就站在你們身後的樹下。」
傅瑾舟瞳孔驟縮,猛地抬眼看我。
「她抱住你的時候,我很害怕,害怕你把她摟得更緊。你推開她後,我被緊攥的心臟得以呼吸。但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所以我欣慰得轉身離開。就沒看見你倆相擁而泣,沒看見你倆走向那間酒店,就不知道你婚禮遲到是因為與她纏綿。」
傅瑾舟渾身顫抖,臉上血色寸寸褪去。
「我的後半生都活在欺騙里。你抱著她寄來的抱枕安然入睡,我還以為是我的香薰終於起了作用。當我終於不再為你失眠而焦慮,甚至做起年少時的美夢時,你卻躺在我身邊,與遠隔重洋的她互訴衷腸。
「你承諾過我,與她永不相見,但我寧願那天你選擇留下她,讓我離開。」
「不,不是這樣的!」
傅瑾舟崩潰搖頭,聲色破碎。
「是白雪告訴你的嗎?聽雨,她騙了你!
「那天我和白雪沒有任何越界!她當著我的面吞下藥,求我送她去酒店。和這一世一樣,我只是把她放進浴缸用冷水緩解藥性。但每次,我在她身邊都忍不住犯困。我靠在浴室門上,只是想小憩一會。可是,可是在她身邊我偏偏入睡得那麼快,睡得那麼沉,所以我才遲到了婚禮。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眸光含淚,心疼地看我。
「聽雨,每次你被我失眠的動靜吵醒的時候,我都知道。白雪離開後,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糟糕,香薰也漸漸失效。可我不想再讓你為我整夜焦慮,為我不安,我也想讓你睡個好覺。
「我知道你為了我數次回絕 A 國香研中心的邀請,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對自己的能力與天賦失望。所以我拜託白雪寄來她的衣服。怕你看了多想,我學著你小時候為我縫製香囊的樣子,一針一線,縫成了抱枕。」
他強撐著下床,顫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撫上我的手。
「聽雨,求你,求你信我,我真的沒有……」
我靜靜聽完,突然笑出淚來。
「傅瑾舟,你死前對我說的話,發給白雪的簡訊,難道都是假的嗎?」
傅瑾舟呆呆站著,手足無措。
「你的前半生,一直在為我付出。我死了,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要活得那麼累。那些話,只是想讓你忘了我,不帶任何愧疚地活著。」
他聲聲哽咽。
「我當時被壓在石頭下,意識昏沉。瀕死時,想到你因為我那些話痛哭、對我失望的模樣,我突然又後悔了。我用盡力氣,拿起旁邊的手機,給你發了簡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白雪?那兩條簡訊,明明就是發給你的啊!」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無助地在我面前跪下。
眼淚一滴又一滴,砸濕了地板。
「聽雨,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
真正的真相揭曉。
那種久違的被命運安排的無力感,再次重擊我。
我從包里取出紙巾,蹲下身放在他掌心,嘆了口氣。
「傅瑾舟,這就是命。你患有無法被治癒的失眠症,而白雪是你唯一的良藥。你倆天生就存在著不可抗拒的引力,所以誰也阻擋不了你和她相遇時爆發的化學反應,包括我。
「但,這不是我的命,我只是偶然踩進了你倆交匯的河流軌跡。跨過那條河,重來一世,我發現我可以獨自前行,而無需再在意那條河流乾涸與否。」
我釋然笑笑。
「傅瑾舟,這輩子,就請放過彼此吧。」
我站起身,沒再看他一眼,轉頭離開。
身後跪著的男人,啜泣久久未停。
20
一年後,我應母校邀請回國參加一場講座與公益活動。
在台下,我又看見了那張很久未見的面孔。
傅瑾舟穿著剪裁精緻的西裝,輪廓依舊清俊矜貴,眉宇卻仍有濃重的疲憊之色。
他在台下微笑看我,輕輕鼓掌。
講座結束後,我被熱情的學生們團團圍住。
「學姐,你的香水太神奇了!我用了之後,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失眠啦!」
「學姐,能幫我簽個名嗎?我超喜歡這次清甜的果香!」
「別擠啊!我先來的!」
人群逐漸散去。
我抬頭,發現傅瑾舟仍倚在門邊等我。
見我走來,他微微頷首,笑道:
「演講很精彩。同時,恭喜你的新香水獲獎。」
我打量他一眼,半開玩笑道:
「那你試過沒?」
傅瑾舟垂眸,點點頭。
「聽雨,你的每一款香水我都在用,很棒。」
望著他眼下掩蓋不住的烏青,我沉默片刻,終於問道:
「為什麼不去找白雪?」
傅瑾舟轉眸望向窗外的蔚藍,喃喃道:
「聽雨,你說得對,這是我的命。但是,我不想再順從了。
「我不喜歡白雪,偏偏只有她能治癒我的失眠。可因為順從這份「註定」,我失去了你。
「聽雨,我真的很不甘心。我寧願一直痛苦,永遠身陷失眠囹圄,也不願再被任何東西左右。」
「命運既也給了我重生的機會。」
他看著我,眉宇舒展開。
「我也想嘗試,跨過那條河流。」
我聞言,沉默半晌。
隨即朝他微微一笑。
「嗯。」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21
這次回國,我偶然從朋友口中得知了白雪的一些消息。
她離開傅家時,暴雨驟降,電閃雷鳴。
她跪在稠密的雨幕里,不停磕頭。
額角溢出的血很快被雨水沖刷乾淨,複流下新的。
她哭著求傅瑾舟不要斷掉她母親的醫治費用。
傅瑾舟答應了。
但白雪的母親最終還是去世了。
不是因為治療費,不是因為病。
而是因為她導演的那次誣陷事件中的男主角。
那個男人是白雪的遠方表哥, 叫李毅。
當初,白雪找到他, 承諾只要配合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等她成為傅太太,就分他一筆巨額報酬。
可李毅卻演上了頭,企圖假借藥性對白雪假戲真做。
錢沒撈到,還被傅瑾舟揍了個半死, 送進了監獄。
後來,白雪的上位計劃破滅。
李毅懷恨在心, 出獄後潛進病房掐死了白雪的母親。
準備故技重施對白雪下手時,被人當場制服。
自此,白雪就徹底消失了。
有人說, 她隨母親一同去了。
也有人說,她帶著母親的骨灰回了鄉下老家。
我聽完心裡久久未能平靜。
上一世,白雪的母親安享了晚年。
白雪,她是否也重生了呢?
但一切的一切,我已不得而知。
22
2035 年 X 月 X 日, 京西突發大地震。
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三個月。
因為即將舉辦的國內香水展與傅氏有合作。
彼時我正與傅瑾舟在京西的一家餐廳二樓商談細節。
那駭人的震晃感毫無徵兆地襲來時,傅瑾舟猛地拉過我的手跑向樓梯。
可我們奔跑的速度,遠遠不及潰塌的樓宇。
如暴雨般墜下的灰塵碎石, 狠狠砸在我的臉上,肩上。
樓塌的前幾秒。
傅瑾舟用盡全力將我推出危險區域。
我重重跌在滿是尖銳碎石的地面,渾身顫抖。
像上一世一樣。
出現在我眼前的。
只剩下斷壁殘垣, 與一片哭喊的廢墟。
一個同樣逃出來的女孩跌跌撞朝我奔來, 緊緊攥住我的手向空曠處拖去, 顫聲喊道:
「姐姐!這裡危險!快離開!」
傷口滲出的鮮血, 染紅了身上厚厚的灰塵。
很疼很疼。
聲音卻哽在喉嚨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醫務人員在幫我處理傷口時。
手機收到了幾條簡訊。
我顫著手, 擦乾淨螢幕的灰塵。
「我愛你。
「對不起。
「聽雨,聽雨, 聽雨, 聽雨, 聽雨……」
一天後,傅瑾舟被救援人員從廢墟中挖出。
救援人員把他的手機遞給我。
機身已經碎裂滲灰, 勉強能開機解鎖。
我努力辨清手機螢幕上的信息。
他給我的聯繫人備註是「AAA 小雨」。
下面的聯繫人, 是早已拉黑的白雪。
22
這一世,傅瑾舟沒有在地震中喪生。
我去醫院看他時,他正安靜躺在 VIP 病房裡。
傅母守在他床前, 雙眼紅腫, ⾯容憔悴。
見我來,不多⾔語, 默默點頭後便離去。
此時,病房裡只能聽到⼼電圖平穩的滴答聲。
我從包⾥取出⼀瓶香水, 輕輕噴洒在他周⾝。
而後將⾹水瓶塞進他枕間。
凝視著他平靜溫和的睡顏。
我忽然想起高中畢業那個暑假,我們一起去草原旅⾏。
風吹綠浪, 牛⽺歌唱。
我和傅瑾⾈並肩躺在茫茫無邊的綠⾊中。
我抬起雙臂, 雙⼿攏在嘴邊作喇叭狀。
深吸一口氣,朝著⻛吹去的⽅向⼤喊:
「我發誓!
「我⼀定會成為最最最厲害的調香師!
「讓傅瑾⾈永遠永遠不會再被失眠折磨!」
我偏頭, 對上少年明亮如星的眸子。
他額前的碎發被⻛吹亂。
連眼中那點晶亮也若隱若現。
傅瑾舟將視線緩緩移向頭頂的蔚藍,笑著學我⼤喊:
「顧聽雨一定會成為最最最厲害的調⾹師!」
「我也永遠永遠不會再被失眠折磨!」
……
我輕輕嘆了口氣,轉⾝離開。
挺好的。
我如願了。
⽽那個被失眠折磨了兩輩⼦的男人。
成了植物人。
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
也如願了。
傅瑾舟。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