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開口:
「周叔叔應該不用擔心這個吧?徐夏申請了出國留學,她以後是不是要留在國外的?」
在場的人全部愣住了。
周宣禮的臉色,唰的一下徹底變了。
9.
那天結束得很混亂。
周宣禮突然瘋了似的,當著眾人的面拉住我不放。
平時總是故作矜持冷淡的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情緒崩潰,雙目紅通紅,連聲音都在發顫。
不斷的質問我為什麼。
活像是我背叛了他一樣。
我實在是筋疲力盡,再也生不出一絲耐心和他糾纏。
在家裡人的包圍中,轉身離開。
不久後,我坐上了去往國外的航班。
拉下遮光板,我拔掉了電話卡,順手扔進垃圾袋裡。
落地後,我花了一段時間適應全新的生活。
事實證明,人在生理上過度疲憊時,是沒有精力在精神上關注其他的人和事。
等會過神來時,我才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周宣禮了。連帶著那些彈幕,也不怎麼在我眼前出現。
看來彈幕和周宣禮這個「男主」聯繫更密切一點。
真是晦氣。
我不再多想,將這一切拋到腦後。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看中了一所小公寓,從學生公寓里搬了出去。
巧的是,隔壁住的也是個華人。
有晚,我因為換季發燒,又因為藥店關門買不到藥。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到隔壁門口,敲響了房門。
隔壁頂著雞窩頭的華人男孩不耐煩的打開門。
看到我陰暗爬行的樣子,一瞬間,鄰居一雙年輕桀驁的眼睛都變清澈了。
他沉默了一下。
把我拖上自家沙發,給我喂了退燒藥和維生素。
完了還繫著鵝黃色的圍裙,給我煮了一大碗青菜蝦仁粥。
還貼心的給我扒了個鹹鴨蛋。
我吃得兩眼淚汪汪的。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鄭橋,也是個留學生。
混熟了之後,我總是去鄭橋家蹭飯。
我買菜,他做飯,其樂融融。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偶然從之前的同學那聽說,周宣禮正瘋了似的找我。
從我家那問不到,又到學校去逼問輔導員。
「媽呀,原先只聽說是高冷校草,沒想到還是個精神病患者。」
「你知道嗎,他問輔導員要你現在的住址,那人家哪能給得出來?結果他就揪著輔導員的衣領,問他為什麼通過了你的棄保申請!」
同學在視頻那邊大呼小叫:「我跟你說,徐夏,你真的千萬千萬要小心你知道嗎!千萬別讓那傢伙知道你現在住哪!」
我好笑地點頭。
說起來真是奇怪,來到這才過去幾個月。
現在突然又聽到周宣禮這個名字,我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也許再過一年半載。
我連周宣禮長什麼樣子,都會記不起來吧。
想到這裡,我就感到一陣輕鬆。
有天,我去華人超市買了牛腩和蔬菜,想讓鄭橋做番茄土豆燉牛腩。
到了樓下,卻發現站在那裡的周宣禮。
11.
周宣禮懷裡抱著蝴蝶蘭。
已經入冬了,他圍著鮮艷的紅圍巾,更襯得他蒼白清瘦,俊美逼人。
也許不是我的錯覺,他真的瘦了很多。
沒等我細想,周宣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夏夏,我們……能聊聊嗎?」
說著,他就要把懷裡的花遞給我。
我抬起拎得滿滿當當的手示意:「不了。」
「你要聊什麼,直接在這說吧。」
周宣禮沉默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我看。
「我已經把蘇佳寧乾的事告訴其他人了。」他說。
「我才知道,她表面上說把我當哥哥,當家人,其實背地裡一直暗示我和她有曖昧關係。」
「其實那次體育課,也不是我主動給她 90 分的,是她歪傷了腳,又哭著求我說她必須拿到高分,不然就拿不到獎學金我才同意的,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
「現在大家都知道她的真面目了,雖然不能實質性的做什麼,但至少……她以後不能再借著我的名義做事了。」
「噢。」我說,「那你呢?」
他愣了一下:「什麼?」
我說。
「那你呢?你濫用職權,拿影響我保研資格的體育成績威脅我,當眾對我說難聽的話讓我丟臉,還一次次配合蘇佳寧欺負我,讓我受委屈。」
「你受到的懲罰是什麼?」
周宣禮像是沒反應過來,呆住了。
半晌,他嘴唇動了動,眼眶突然變得通紅。
久違的彈幕再次跳出。
【最後一次了!球球妹寶一定要原諒男主啊!男主真的知道錯了也改了好多,如果妹寶最後沒有和男主復合,我就棄文了!】
【唉,我看沒戲了,這本小說女主是我見過變心最快的一個,是個狠角色,肯定要 BE 了。】
【可憐男主還在傻傻的等女主回頭。可這次女主是真的下定決心,不要他了……】
【嗚嗚……真的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男主沒有真的出軌,又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女主為什麼就不能原諒呢。】
如同互相回應一般,周宣禮在這時候說:
「夏夏,不管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只要你肯原諒我……」
我沉默。
有時候我覺得,周宣禮也許是男主,但我一定不是所謂的「女主」。
我只是個工具人,是皮套,甚至是超薄 0.01,是讀者們愛男主的一種方式。
她們叫我妹寶,卻都不愛我。
她們只愛周宣禮。
可我呢?
………
「周宣禮。」我說,「別再來找我了。」
我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
周宣禮卻像是受到了打擊,眼睛一下子紅了。
「夏夏,你別這樣和我說話……」
說著,他拉住我的手,聲音沙啞:
「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蝴蝶蘭。」
我耐心耗盡,一把甩開他,連帶著那束嬌艷欲滴的蝴蝶蘭,也丟在了地上。
看著他,我喘了口氣。
「我早就不喜歡蝴蝶蘭了。」
「我曾經覺得它漂亮,可後來我發現沒有誰會永遠喜歡同一樣東西。蝴蝶蘭看似美麗動人,其實飼養起來卻很艱難,它嬌氣,溫度稍高或偏低,葉片就會發黃打焉;澆水多一點就爛根,少一點卻又乾枯萎靡;就連光照時長和強度稍有偏差,花苞也會紛紛掉落。」
「我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它的習性、愛好,小心翼翼地呵護疼愛,可它依舊狀況頻出,難以實現初見時的絢爛盛景。」
「沒錯,就像是你一樣,周宣禮。」
我冷笑一聲。
「你現在說那麼多,有意思嗎?之前都幹嘛去了?」
「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從幼兒園到大學,二十年了吧?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認識了十四年,談了六年,從高中開始到大學快畢業。我為了能和你在一起,長這麼大第一次出省,寧願獨自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你是怎麼對我?你說我嬌氣,說我家庭美滿父母疼愛,跟你們不一樣。我真的想知道你們是誰啊?周宣禮,你和蘇佳寧,為什麼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可你一遇到她,我就變成了無關的第三者,而你們變成'你們'了?就因為你們都是父母離異家庭嗎?那我到底算什麼?」
「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很搞笑的存在,你知道嗎?」
周宣禮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倉惶道:
「不是的,夏夏,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只是想起來小時候的事,她那時候真的和我很像……」
「那關我什麼事?!」
我忍無可忍的打斷他。
「周宣禮,你的心理陰影,你童年的缺失和不足,究竟和我有什麼關係?」
「周宣禮,我是你的戀人,而不是你傷疤的承受者。」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麼多年來,你總是各種生氣,吃醋,每次不高興,你就把我拉黑刪除一條龍,然後靜靜地欣賞我的眼淚和低聲下氣的道歉。我知道這是你沒有安全感的表現。我一直都覺得你還沒有長大,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那天我看到你那麼輕而易舉的給我打了三十分,你和你的兄弟們說我很在意我們的未來,無論如何都會來求你,我突然就明白了,其實你不是沒有長大,你只是不想長大,因為我太愛你了,所以你不再需要懂得任何事,只需要被愛就可以了。」
「也許也是因為我太愛你,你就漸漸的不再愛我了。也不再把我的心情放在心上,對嗎?」
周宣禮猛地顫抖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徹底崩潰了。
「不是的, 夏夏,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管是成績冊還是以前的事, 我沒有意識到……我總是拿自己的過去綁架你,你一直在容忍我,可我卻沒有因為你改變……都是我的錯,夏夏, 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真的對不起……」
「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 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再也不會讓你生氣,不會再把你一個人丟下了……求求你別這樣好不好,我求求你, 別不要我,夏夏……」
周宣禮酸澀的眼眶裡終於落下淚來,他聲嘶力竭。
我與他擦肩而過, 走進公寓。
我沒有回頭一次。
上樓回到鄭橋家,我倚在窗邊, ⽿邊聽著鄭橋慢條斯理地剁⾁聲,還有煤⽓灶噼里啪啦燃燒的聲⾳。
下雪了。
屋內一片溫暖,散發著番茄⾁湯的香味。
樓下, 那個⾼挑消瘦的⾝影靜靜地佇⽴在原地,雪落了滿肩頭。
我收回目光。
12.
後來周宣禮還是時不時來找我。
他什麼都不做, 只是每天捧著不同的花,默默地在樓下等。
直到我來到意⼤利的第五年。
我懷孕了。
把這個消息告訴鄭橋時, 他沒說話, 只是一個勁地盯著我看。
正當我有點緊張, 卻看到他突然哭了。
當天晚上,他就拿舉著戒指向我求婚了:
「寶寶,我願意為你做⼀輩⼦菜,求你給我個機會吧!」
少年初見時桀驁不馴的臉,此時竟然隱隱有些溫柔。
我點頭。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我沒再⻅過周宣禮,只是偶爾會收到匿名的鮮花。
鄭橋因此養成了六點起的習慣, 致力於在我看到那些花之前把它們丟進垃圾桶。
再後來我媽催我給她帶個洋⼥婿回去。
我說……洋⼥婿是沒有的, 預備役倒是有一個。
我媽說也行,拿過來看看。
我便帶著鄭橋回了老家。
一路上, 我們商量著未來的計劃。
海外很好,可作為華⼈, 我還是想家。我決定再干兩年就找機會回國內。
鄭橋的想法和我一樣, 傾向於回國發展。
我倚在他懷裡:
「回國之後,我攢攢⼈脈,就出去自己單幹。我有這個想法很久了,我們可以在京城買個房⼦……」
「對了,都忘了問你,你喜不喜歡京城?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
抬起頭, 鄭橋正滿面笑容的看著我。
「喜歡。」他側頭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下,「我都喜歡。」
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正好走到家⻔口, 屋⾥正亮著溫暖的燈。
我們相視⼀笑,我伸⼿敲門。
一切都剛剛好。
至於過去,不必再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