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獃,來迴轉圈,被捏到變形的抱枕,掐破了的手心,一夜未眠直至天光破曉,太陽高照。
最後一天的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我整個人處於一種極度焦躁甚至於神經質的緊張狀態中。
恐懼、無力、麻木、大腦一片空白。
老媽端過來好幾次糖水,老爸也一直安慰開導,徐寧甚至提出把我打暈,等醒來後直面末日。最終都在我的不為所動中慢慢沉寂。在流動的時間裡等待最終的審判。
10 月 4 日晚上 9 點 18 分。
彩色的流光在天空中出現,這場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災難,由此開始。
7.
天空暗沉,疾風卷著大雪,劈里啪啦砸了一地,四周覆上一層白。院裡的積雪已經沒過了半個窗戶,氣溫還在往下降。
屋裡的壁爐燒著,地板上鋪著一層加厚的羊毛地毯。我坐在床頭,看著手機上的新聞。
已經連續下了一周的暴雪,全國各地受災人數不斷增加。
沿海城市遭受超強颱風登陸,海水倒灌。北部地區突發極寒天氣,電力、交通運輸中斷,不少偏遠地方已徹底與外界失聯。
漫過頭頂的洪水,倒塌的房屋樹木,開裂的地面,視頻里聲嘶力竭地吼叫,一張張驚恐絕望的面龐。各個社交平台上已然炸開了鍋。求救、祈禱、安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不斷離去,恐慌情緒四散蔓延。
S 大的表白牆上,一條「我們還能等到開課嗎」的話題被頂到最高。最新回復的評論是一張圖片:落了鎖的超市大門被狂風吹開,滿地都是玻璃碎片以及搬空了的貨架。
長腿南瓜:「開課?先活下去就不錯了。」
頭像不是本人:「我們被困住了,根本出不去,等救援吧。大家自求多福,吃得不夠就省點吃,沒吃的話,只能吃室友了。」
給吃的叫爹:「求求哪位好心人接濟一口,已經一天沒吃飯了,餓瘋了,再餓下去就得生啃室友了。」
圍觀群眾:「記得蘸醋開直播,兄弟挺你,給刷倆小火箭。」
……
樓越蓋越高,我刷新了下手機,幾秒後頁面一片空白。
頭頂「啪」地一聲響,燈罩里滋啦竄起小股電流,房間徹底暗了下來。四周一片靜謐,像是徹底與世界脫軌。
「一一吱,正在盡力搶修,部分地區居民已經轉移至安全,嘶一一,預計明天上午一一」
老爸胳膊肘夾著手電筒,彎著腰調收音機頻道。
「雪太大了,線路應該全斷了,收音機也沒信號,怕是這幾天都聽不到外邊的消息。」
打開的房門帶來一股寒氣,老爸放下收音機,轉身又往壁爐里加了些木炭。
「好在提前準備了些東西,能撐一陣子,我們再等等。」
我低頭應了聲,看著壁爐里的火光,沒再說話,半晌房門一聲輕響,屋子裡再度寂靜。
8.
這場大雪直到一周後才漸漸停止。樓頂房檐下的冰錐快垂到地上,院子裡蓋滿了雪。
徐寧敲了幾根直溜的,一頭用棉布纏了綁在手上,一大早就開始在屋裡瞎比劃。
老爸將陽台上的雪清空,放上鐵架子支起了鍋。我跟老媽剪開凍成冰塊的水瓶子,和著羊肉一起倒進鍋里,開始加柴添火。
一旁的小暖爐上用糖炒了些茶葉,加奶煮開,這會兒正咕嘟嘟冒著熱氣。
湯汁變得奶白,鮮味兒散了出來。徐寧這會兒也不玩冰了,坐在火爐旁哈氣搓手,時不時地翻兩下手機。老爸將桌子搬到了陽台,我們拉好凳子,擺好碗筷。
香濃醇厚的湯汁滑過喉嚨,四肢開始微微發熱。羊肉入口即化,鮮嫩肥美。半個月以來的緊繃、疲憊此刻都散去不少。
「哎,忘了準備蒜了,大冷天吃著羊肉就口大蒜,那滋味兒一一」
老爸蹲在地上,鍋里暈開的熱氣模糊了臉,只聽見爽朗的笑聲。
「再給備上兩瓶酒,可盡著你喝。」
老媽面上帶著笑,轉手又給我添了半勺湯。
「有酒那再好不過了哈哈哈,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醉啥醉,喝一兩口得了,還不歸,孩子都在這兒呢,少給我帶壞孩子。」
熱氣蒸騰,香味瀰漫。暖流順著胸口划過,我整個人飄忽忽的,周身像是被浸泡在溫水裡,耳邊是一家人的歡聲笑語,恨不得時間就此停住。
「滋一一」地上的收音機響了聲,指示燈亮起,徐寧趕緊掏出手機,看著頂部出現的信號,激動得差點掉下凳子。
斷聯八天後,信號終於恢復了!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快步跑進裡屋,一摁開手機,滿屏的消息不斷彈出,整個介面足足卡了半分多鐘。
指間點開熟悉的軟體,儘管心裡做好了準備,映入眼底的圖片還是讓我心臟緊縮,差點拿不穩手機。
腐爛的斷肢殘臂,掛著外露的內臟器官,紅黃交錯混雜著脂肪的軀幹。
在無數末日大片中的喪屍割裂地映在螢幕里,在熟悉的校園,在曾經走過的街道,撕破圖層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
這場災難攜帶著終極武器,意圖用曾經的同類將人類蠶食,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怪物。
翻過一張張照片,我眼前一陣發黑,隔著螢幕仿佛都能聞到濃厚的血腥氣。
牙齒咬開喉管,利爪撕開皮肉,上輩子那群蜂擁而至的怪物將我淹沒。
疼痛像是從骨髓里竄出,我後背冒出一陣冷汗,渾身肌肉僵硬抽搐,再也忍不住彎腰吐了出來。
陽台上鍋爐還冒著熱氣,徐寧青白著一張臉,手機扔在地上,呆坐著像是丟了魂。老爸扶著老媽,兩人面色凝重,握著的手還在發抖。
冷風灌進陽台,爐里的火暗了下去,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好半晌,癱坐在地上的徐寧張了張嘴,一開口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小、小洲,是他,他要過來。」
裹在寒風裡的聲音發著抖,徐寧死命掐著雙手,手背立馬被摳破了皮。
「上周……他說想看看改造後的倉庫,我發了照片,還有位置,我沒想到,這會是真的,我……」
四周空氣像是被壓縮,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打開的聊天框里密密麻麻全是住處照片一一改良後的房間,存儲物資的倉庫,掛滿鐵絲網的圍牆……夾雜著地圖上標記的定位,最後一條是剛發過來的消息,只有短短的兩個字:
「來了」。
什麼叫來了?我感覺眼前發黑,耳朵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響。無數念頭一瞬間在腦子裡炸開。
帶了幾個人來的?來搶物資?是正常人?有沒有變異的喪屍?
「叮咚一一」
介面上又彈出條消息,凝重的空氣似是被劃破,老爸頓了下,彎腰去撿,手指划過碎裂的螢幕,點開了最新發來的那條語音:
「滋一一來,了,呼一一」
電流的雜音里,有著類似風聲的嗚咽。
「什麼東西再叫,他們來了嗎?」
老媽的聲音在顫抖,我抓住她的手,用力回握住。打斷自己腦子裡那些胡亂的想法,輕聲安慰:
「媽,沒事兒,不一定是,別想那麼多,我們先收拾收拾這裡。」
時間緊迫,來不及將東西搬進裡屋。我跟老媽將桌面上的碗筷連同剩餘的湯汁一起扔進爐子。
橙紅色的火苗瞬間被熄滅,木炭噼啪作響,整個陽台上都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起來,徐寧,去關燈,也不要留明火。」
我踢了下徐寧的小腿,順勢拉他起來。
「大門窗戶應該都正常上著鎖,外邊大雪封山,路不好走,一時半會應該到不了這兒。爸,媽,我們去看監控,之前還準備了無人機。」
「嗯,云云你們先進去,我再檢查下門口,順便去趟地下室,都別慌哈,沒事的。」
老爸抄起陽台上放著的木棍,將梯子放了下去,轉頭示意我們,我比了個 OK 的手勢。
最後一盞燈被熄滅,整個院子攏上了一層薄薄的灰色,我跟徐寧合力收起梯子,轉頭看著他發白的嘴,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他來了嗎?只有他,還是有其他什麼。」
冷風吹過,徐寧僵著臉,眉毛上掛著冰渣。
「別想那麼多,先去看監控。」
我拽著他的胳膊,拉著老媽,進了裡屋。
9.
二樓拐角處的監視器閃著螢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四塊分屏里一片寂靜,雪地泛著慘白的光,圍牆上的鐵絲網黑黢黢的,像是豎起來的一圈尖刺。
我緩慢地移動滑鼠,切換視角,一個螢幕一個螢幕地看過去。眼前的每一個畫面都安靜得讓人心慌。
「姐,好像沒看到什麼。」
徐寧整個人幾乎貼了上去,鼻尖挨著螢幕,瞪著眼睛,說話間呼出來的熱氣凝成一片水霧。
「監控里看不出什麼,遠一點再看看。」
我鬆開滑鼠,從柜子里掏出無人機,撕掉外層包裝袋,轉身遞給徐寧。
「之前準備了好多無人機,剛好現在飛遠點看看情況。你來,穩一點。」
壁爐後的管道通風口被打開,徐寧小心翼翼地操縱著無人機,慢慢靠近圍牆上的鐵絲網。
下一秒無人機抬高,機身頂部的旋翼攪動著氣流,瞬間融入黑暗。
螢幕里傳回的畫面泛著綠色的螢光,視野里滿是積雪。地上倒塌的樹木交錯著,一些折斷的樹枝斜刺著伸向鏡頭。
「再拉高一點。別靠太近了,往左邊,避開樹林。」
我跟老媽緊緊盯著螢幕。視角向上抬起,徐寧拉升高度,無人機掠過一片冷杉林,積雪的樹梢猛地撲棱出幾隻黑影,在鏡頭裡炸開一片雪花。
「臥槽?!什麼玩意兒!」
徐寧抖著手,操縱杆瞬間被推到頂,無人機在空中後仰,整個機身幾乎與地面垂直。
「我去,拉不回來了!」
「別慌,喊什麼,先穩住。」
我下意識攥緊老媽的手,緊盯著螢幕,出聲安慰道:
「你不要急,沒事兒的,這台報廢了也沒關係,我那兒還囤了好多台。」
「好嘞。那就好,有這句話就穩了。姐,看我給拉回來一一」
徐寧咧著嘴,拇指撥動著操縱杆,用力控制著無人機,螢幕里拉高的畫面在幾個傾斜後慢慢趨於平穩,雜亂的顯示器也逐漸清晰起來。
「還好還好,沒掉下去,剛嚇我一跳。剛才那什麼東西一下撲出來?」
徐寧呼出口氣,拍了拍胸口,順勢將鏡頭調轉,慢慢靠近樹林。強光照射下樹冠變得清晰,頂端的積雪簌簌往下落,末了鑽出幾隻飛鳥。
「我去,原來是這小玩意兒!這小麻雀,躲這兒嚇死人了!」
「我剛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手都開始抖。」
「先開熱成像。」我盯著螢幕,打斷了徐寧的話。
下了這麼久的暴雪,外邊也一直零下幾十度的氣溫,又沒什麼吃的。正常鳥類能在這冰天雪地里存活下來?
「跟上去,放大畫面,再確認下。」
我話音未落,徐寧按下快捷鍵,螢幕轉換成藍紫色的偽色彩圖像。幾個橙色的小點在緩慢移動,周身散發出微弱的黃光。
「哎,姐,我猜應該沒事兒,就是幾隻鳥。外圍都差不多轉了一圈了,看著也都正常,你說會不會是小州那小子故意整我呢,等下我給他發個消」
「嘭一一」
畫面中的樹木突然開始顛倒,雪花伴隨著碰撞在夜空中炸開。
無人機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了一巴掌,機翼旋轉著在空中翻滾,墜向不遠處的樹林。
「撞到什麼了?!」
我撲過去打開通風口,寒風夾雜著雪粒灌了進來,黑暗中空無一物。
徐寧瘋狂撥動操縱杆,無人機在距地面兩三米處險險拉平,天旋地轉間,鏡頭裡好似閃過一抹黑影。
「拉起來!拉高!」我來不及細想,扭頭大聲喊著,嗓子被刮過來的風噎得生疼。
半空中旋轉的機翼發出垂死掙扎的蜂鳴,徐寧死命摁著操縱杆,整個手緊攥著發抖。
「不行啊姐,控制不住了,杆快被我拔斷了一一」
「堅持下,快,再打開探照燈!」
天旋地轉間燈光刺破黑暗,視野里徑直出現一排冷杉。最中間的那棵被攔腰折斷,連著外皮要掉不掉地半耷拉著。
我跟徐寧對視一眼,無人機緩慢靠近,面前的叢林在探照燈下不斷放大,幾道很深的凹槽印在樹幹上一一那是一條爪痕!
掰折的斷口沾著碎肉皮屑,黑色的血跡蜿蜒而下,洇濕了積雪。
徐寧喉結上下滾動,好半響顫抖著呼出口氣:「有...有東西...」
我膝蓋一軟,半蹲在地上,整個人提不起半點精神,壓著胸口大口喘息著:「是,我也看到了。」
心臟快的像要跳出胸腔,我癱坐在地上,仰頭看著老媽徐寧的臉,心裡泛起苦澀,難道即使重來一次,也熬不過一個月?
「讓老爸進屋,外邊不安全了,要真是那東西,大門圍牆擋不住多久。」
冷汗浸濕了後背,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著,我整個大腦一片空白,語無倫次地重複:「先……先進來,進來再說。」
半空中的無人機突然被猛地拽向地面,幾下翻轉抖動後整個介面一片漆黑。
「是什麼?要過來了!」
顯示器摔在地上,徐寧瞪著眼,聲音裡帶著驚恐。
「滋,滋滋一一」
螢幕上泛起灰白的噪點,伴隨著電流滋滋的聲音,在屋子裡被無限放大。
下一秒鏡頭裡貼上了張青灰色的面孔。
「啊啊啊啊!!!」
10.
屋外的風雪又大了起來,窗戶被砸得噼啪作響。
老爸抱著一大堆防身工具從門口進來一一幾把砍刀、電棍、繩索、弓弩,甚至還有小型的電鋸。
「怎麼了?臉色都這麼難看。」
雜亂的工具被擱在地上,老爸拍了拍衣服,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對講機和一個衛星電話,轉手塞給我們。
「一人一個,先調試一下。」
「是看到什麼了?」
無人機的控制器砸在地上,螢幕一角全是裂紋。剛才那張青灰色的臉像是即將到來的死亡預告,將所有人釘在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能怎麼辦?還有什麼辦法?不只是喪屍,還有別的東西。
我哆嗦著,扶著膝蓋,慢慢蹲在那堆工具前,抽出一把砍刀。
「云云,」老爸面色凝重,伸手拉起我,看向老媽徐寧,末了彎腰拎起電鋸,又將弓弩拿在手裡,「去裡屋,沒事的,不怕。」
房間裡的燈熄滅了,手電筒的藍光映在臉上,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我掐著手心,儘量使自己冷靜下來。
外邊都有什麼?
手機里發來的語音,人。
螢幕里青灰色的臉,喪屍。
半空中被襲擊的無人機,樹幹上巨大的抓痕。
很快的速度,極強的跳躍、穿透力。
我回憶著前世撕開皮肉的痛苦,不對,那是一一
一種除喪屍外非人的怪物!
「再聽一遍語音。」我突然出聲,黑暗中徐寧點開手機,滋滋的電流里夾雜著幾聲嗚咽。
「不是風刮過的聲音,有點像,像是狗在叫。」
老媽拿過手機,將聲音放至最大。慢速播放下的音頻里確實像是某種犬類的叫聲。
「小州家裡養狗?」我轉頭看向徐寧。
「我記得養過一隻比熊,很小一隻,後來被送走了,就算,就算現在變異了,也不可能有這麼強的攻擊力。」
「翻下他朋友圈、遊戲帳號什麼的,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照片。」
「如果他們養的是大型犬,那本身攻擊力就很強,加上現在還變異了……」
老爸摸著手裡的電鋸,擰著眉頭。
「院外的圍牆根本就抵擋不住。」
「那發語音的,還是小州嗎?」徐寧停下了動作,顫抖著眼皮,整個人呆愣愣的,不知腦補了什麼可怖的場景。
「別胡說,總不至於狗變異了已經會開口說話了。」
電流雜音里的聲音近乎失真,也聽不出來到底是誰。我有些焦躁地抓了抓頭髮,又把砍刀重新拎在手裡。
「不管是什麼,既然能給我們發消息,就還有活著的人,就是要過來。」
「云云說得對,不管是什麼,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門窗都封死了,我剛在門口又放了些捕獸夾,之前還在山道上設置了些陷阱。今晚我們先守著監控,看看到底是什麼。」
通風口「咔噠」一聲響,全副武裝好的徐寧舉著紅外望遠鏡已經就位。
我跟老爸老媽也分別盯著幾個顯示器,黑暗中大家屏氣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