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端著香檳,和一位世伯寒暄。
傅辭栩剛被司儀叫去後台,準備最後的流程。
於是,傅辭澈登場時,我身邊正好空無一人。
他大概是直接從機場趕來的,風塵僕僕,卻掩不住那張傲氣凌人的臉。
他站在門口,目光在場內迅速掃過。
在看見我落單的那一刻,緊繃的下頜線鬆了幾分,眼底閃過一抹輕蔑得意。
仿佛在說:
看吧,我就知道。
賓客們大多認得他,此刻紛紛投來複雜的目光。
私語聲四起。
「哎,那不是傅辭澈?他身邊的那個,呃?」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帶著那個貧困生啊。」
傅辭澈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邁開長腿,像巡視領地的君王,氣勢逼人地走來。
站定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鬧夠了?」
「行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這麼大的場面都為我準備了,我很滿意。
「小而精,風格我很喜歡,你的禮裙我也很喜歡。」
「看在你這麼用心討好我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張開雙臂:
「現在,過來。
「告訴我,你未婚夫的禮服在哪?」
10.
我抬眸望向他,神色平靜。
傅辭澈被我這眼神看得一怔,下意識皺眉,剛要發作。
傅奶奶拄著拐杖,臉色不善。
「阿澈,誰讓你來的?在這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傅辭澈看到她,氣焰收斂了些。
但依舊理直氣壯:
「奶奶,我知道您想讓我和池姝和好,但您也不能由著她這麼胡鬧。這麼大的訂婚宴,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
「誰告訴你這是玩笑了?
「今天就是小姝的訂婚宴,你要是來觀禮的,就找個位置坐下。要是來搗亂的,就給我出去!」
傅奶奶的話擲地有聲,讓傅辭澈徹底愣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周圍賓客們那看好戲的眼神。
那些他剛剛刻意忽略的議論聲,此刻清晰地鑽入他的耳朵。
「這孩子,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是啊,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他啊。之前拋下小姝和貧困生去旅遊的時候,沒想過這個後果麼?」
「池姝換了未婚夫,他不會不知道吧?」
「不對,小姝和我說,通知過阿澈的,不過他沒信。」
「換了未婚夫?」
傅辭澈臉色慘白,死死盯著我,聲音顫得不像話:
「池姝,他們說什麼?什麼叫換了未婚夫?」
「字面意思。」
就在這時,後台的門開了。
傅辭栩身姿挺拔,氣質清冷。
那張與傅辭澈相似的臉,卻因為沉穩的氣度而顯得格外不同。
他徑直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將我的手牽進他溫熱的掌心。
然後看向傅辭澈,眼神平靜無波。
「如你所見。
「今天,是我和池姝的訂婚宴。」
傅辭澈的瞳孔驟縮。
他看看傅辭栩,又看看我。
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但他依舊不願相信。
紅著眼,死死地盯著我,語氣從命令變成了幾近哀求的質問:
「池姝,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你只是在氣我,對不對?
「你找和我長得這麼像的人來演戲,就是為了讓我吃醋,為了讓我更在乎你,是不是?」
11.
「和你長得像?」
傅奶奶冷笑一聲,拐杖「咚」地一聲重重敲在地面上。
「傅辭澈,你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
「這是傅辭栩,你的雙胞胎哥哥!」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雷霆落地。
傅辭澈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傅辭栩那張與自己肖似卻又處處透著不同的臉。
「之前我給你打電話,告訴你找到了你哥哥,讓你回國。
「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我老糊塗了,在編故事騙你,然後就把我拉黑了。」
傅奶奶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傅辭澈嘴唇發顫,啞口無言。
那通被他當作求和套路的電話,此刻像一記記巴掌,抽得他臉皮發燙。
他終於徹底慌了,轉頭看向我,眼裡的血絲更重,聲音嘶啞:
「池姝,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
「不然你為什麼……為什麼每次都那麼快就原諒我?
「我刪你,你哭著加回來,我對你發脾氣,你第二天就又對我笑……」
【天吶,看著男主寶寶難過的樣子,我心都碎了。或許男主是真的犯過一點小錯吧,但大家都年輕,誰都有被原諒的權利。】
【嗚嗚嗚,男主都這副模樣了,女主快原諒他呀,快把男主哥哥的衣服扒下來給男主穿,讓男主當未婚夫~】
【女主不知道吧,男主小時候寫下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和女主結婚,不要剝奪男主實現夢想的權利啊,混蛋女主。】
我昂起頭:
「所以,你也知道我之前很卑微?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對你的好,然後背著我說,我是條狗?」
傅辭澈臉色猛地一變,剛想辯解,我卻抬手打斷了他。
「別誤會,我沒為這句話生氣。
「你知道人為什麼會罵別人狗嗎?
「因為狗對人總是真誠、忠實、全心全意。
「所以,人才會把這種自己早已丟失的珍貴品質,當作可以隨意踐踏的弱點。
「把別人的真誠當成愚蠢,把別人的付出當成笑話。」
我望著他一寸寸蒼白下去的臉,一字一句,像是下達宣判:
「傅辭澈,『狗』從來都不是一個貶義詞。
「你才是。
「我不要你了。」
話音剛落,傅辭澈像是被徹底抽走了魂魄。
他的眼睛紅得嚇人,上前想要抓住我的手腕,被傅辭栩擋住。
「池姝,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你別這樣對我,別不要我……我不能沒有你……」
「不能沒有我?傅辭澈,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從小就貪財貪色。
「因此可以忍受你的腦袋空空,也可以忍受你不斷模糊的男女交往界限。
「因為我們兩家是最適合產業結合的聯姻搭檔。因為你的皮囊,確實踩中了我少女時代對異性的所有美好憧憬。
「只要不越過底線,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陪著你鬧鬧,說點不值錢的話,掉幾滴眼淚,滿足你的虛榮心哄你開心,不過是我無聊高中生活的調劑,是我為了維護未來收益的一點前期投入罷了。」
我看著他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補上了最後一刀。
「可惜,我最近發現,這筆投資不僅嚴重貶值,連最基本的核心功能都殘缺不全。你說,我為什麼還要繼續?」
「什麼?池姝,你在說什麼?」
我看著避開爭端、躲在陰影里,想要暗中逃走的林夕然。
揚起手,鼓掌:
「感謝我們偉大、善良,無私的林夕然同學。」
「為我以身試毒,讓我成功避免了時間過短的殘次品。」
傅辭澈的臉色慘白:
「不,這不是真的,那天我喝醉了!
「喝醉了不可能發生什麼,我是清白的!
「池姝,我是乾淨的!」
「嗯。好乾凈。你來得好急,脖子上的草莓印都忘了遮了呢。
「夕然,你啃得挺用力呀。」
傅奶奶站起身,眼中最後一絲悲憫也褪盡了。
她掃視全場,沉聲道:
「借著今天這個好日子,我正式宣布一件事。
「從今往後,傅辭栩將是我傅氏集團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即日生效。」
12
傅辭澈第 99 次刪掉我好友後不久。
【美強慘高考狀元】的詞條爆上熱搜。
我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那個眉眼冷峻的少年,和傅辭澈有七八分相似。
動用人脈,刪光了全網的照片,親自去了鄰省的小城。
暗中觀察了一周後,我把他帶回了傅家,做了親子鑑定。
等待結果的那幾天,我沒放棄騷擾傅辭澈,每天鍥而不捨地發好友申請。
直到那天,心煩意亂,錯按了一位數字。
結果,好友申請秒速通過。
我正愣著,對方先發來一張照片,又立刻撤回。
但我眼疾手快,點了保存。
照片上,是一排線條流暢、稜角分明的八塊腹肌。
和傅辭澈那點淺輪廓簡直不在一個次元。
是傅辭栩。
他大概剛拿到傅奶奶準備的新手機和號碼。
【不好意思,發錯了。】
我看著照片,忽然起了壞心思:
【發錯了?真的嗎?不會是故意誘惑我的吧?】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不會回復。
【是。】
坦然承認。又拽又直接。
後來他沒再說過類似的話,卻用行動一點點滲透我的生活。
我調侃他:
「你是殺豬盤,還是想吃絕戶?我舅舅舅媽、表姐個個強得變態哦。」
他板著臉,語氣卻乖張:
「我們可以簽合同,簽協議。
「傅辭澈欺負你,我就把他擁有的一切都搶過來,送給你。」
訂婚宴的鬧劇,以傅辭澈和林夕然被傅奶奶請出去告終。
宴會結束後,我和傅辭栩坐在回家的車上。
窗外霓虹流轉。
我忽然想起他之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傅辭栩,你說我們認識得比我想的久,是什麼意思?」
他轉過頭看我, 車廂內的光線很暗, 卻遮不住他眼裡的星光。
「你還記得,初三那年,你把一整年的零花錢都捐給了一個山區助學機構嗎?」
我愣了一下, 才從遙遠的記憶里翻出這件事。
「記得,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被你資助的那個學校的學生之一。」
傅辭栩的聲音很輕。
「那天, 我們校長很激動,我不小心看到了他手機里, 你的頭像。」
「頭像是個坐在窗邊的女孩, 陽光正好, 她笑得特別開心。」
他看著我,眼裡星光璀璨:
「我當時就在想――
「如果她以後, 一輩子都能這麼開心就好了。」
13.
那場訂婚宴後, 傅辭澈徹底消失了一段時間。
聽說,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見天日。
那些曾經一口一個澈哥的狐朋狗友,見他失了繼承權,也都作鳥獸散。
而林夕然,還沒等到開學,她和傅辭澈的光榮事跡就在大學新生群里傳遍了,被所有人孤立。
傅辭澈當初為了她, 特意報了同一所大學。
可如今, 他卻怎麼也不肯去,鬧著要退學復讀, 說明年要和我們一起考清大。
傅奶奶被他氣得住了院,索性對他眼不見心不煩。
於是, 傅辭澈的世界裡, 就只剩下了我。
他開始發了瘋似的道歉,在我家樓下淋雨,卑微地等待,做盡了過去我為他做過的一切。
一個下著暴雨的傍晚, 我和傅辭栩從外面回來。
傅辭澈渾身濕透地衝過來, 攔在我們面前, 頭髮狼狽地貼在額前, 眼眶通紅。
「池姝,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傅辭栩把我護在身後, 神色清冷。
而我, 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終於忍不住, 聲音嘶啞地質問:
「愛情是有保質期的, 對不對?誰能保證傅辭栩會一直愛你、永遠不變心呢?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永恆不變的愛!」
他的話語裡, 充滿了不甘和詛咒。
我看著他, 忽然笑了。
推開窗, 晚風吹起我的發梢, 我看著窗外璀璨的燈火,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有啊。」
我轉過頭,迎著他錯愕的目光, 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
「那就是,我永遠愛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