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她暗罵了一聲:「周祁言這個狗東西。」
我突然很累,有點想回家。
見我要走,周祁言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們一起回。」
我問他:「你不等姜未醒嗎?」
周祁言只淡淡道:「該醒的時候總會醒的。」
蕭瀟讓我好好和周祁言談談。
回家時,我走在前面,照例點開備忘錄。
左手的無名指指紋能開鎖。
門開後,周祁言卻按住了我握住門把的手,隨後輕輕一帶,把門又關上了。
「桑禾,別開玩笑了,往後我什麼都依你,你能不玩失憶了嗎?」
我苦笑一聲,「周祁言,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怎麼可能?你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嗎?」
第一次遇見……
我現在有關周祁言的記憶,頂多延伸到昨天。
周祁言有些著急地捏住我的手指,「那天我們在天橋上,我正在哭,你遞給我一張紙。」
「你說你從來沒有見過男生哭,我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你還記得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接著又說:「門鎖用哪根手指的指紋也是你決定的,你說無名指戴著戒指,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還沒說完,周祁言摸了摸我的左手無名指,只有一圈淡淡的戒指痕。
我摸了摸他的無名指,確認他確實沒有戴戒指。
我說:「好像每次看見你,你的手指都沒戴戒指,我還以為我手指上的是蕭瀟送我的,嫌開鎖太麻煩,就拿下來了。」
世界再次靜默。
我縮了縮脖子,把手腕從周祁言掌中抽了回來,「進去吧,外面還挺冷的。」
周祁言沒動,依舊擋在門前。
他喉結動了動,艱澀道:「桑禾,那你還記得有關我的什麼?」
我看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慢慢開口:「我只記得,你從前愛我。」
10
但也僅僅記得這句話而已。
那些落實為「愛」的細節,一樁樁一件件,就像奔流的東逝水,一去不返。
我們最終還是沒有進家門。
周祁言一言不發地帶我去了周公館。
我好像來過這裡很多次。
他牽著我的手,說要和我辦一場婚禮。
萬籟俱寂時,周父揚手給了周祁言一巴掌。
似是覺得這樣不解氣,又踹了他一腳,「現在玩夠了?野夠了?想收收心了?」
周祁言低著頭,一聲不吭,但手死死攥著我的。
「姜未出了車禍,指不定是個植物人。」
「覺得桑禾好?能過日子?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去看了心理醫生,精神有問題。」
周母也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你就是造孽!結婚什麼的你是別想了。」
周祁言猛地站了起來,「我和誰結婚,不需要你們同意。」
走到周公館的門口時,我終於掙開了周祁言的手。
「周祁言,我覺得你爸媽說得對,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都沒結婚,應該是不適合。」
「之前的兩次婚禮我記在備忘錄上,雖然不記得具體的細節,但我知道你沒來都是為了姜未,說明她在你心中比我重要得多,你何必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
我說出的話大概冷靜又殘酷,周祁言的眉擰得很深,「不是的,桑禾,不是的……」
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姜未是為了我才回來的,這麼多年沒見,我自然得安撫安撫她。」
見我無動於衷,他又補了一句:「桑禾,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她的替身,我這次回來,已經和她說清楚了,是她非要跟著我回來。」
我打開手機的備忘錄,看了看上面記著的內容。
「周祁言,你把那張光碟保存了十幾年,就已經足夠說明她在你心中的分量了。」
周祁言想拉著我的手就停在搬空,他好半天都沒說出話。
在我站累了想活動活動身體時,他低聲開口:「我帶你去個地方。」
11
一大早就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在周祁言的車裡昏昏欲睡。
周祁言車裡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半夢半醒間,我看見擋風玻璃後放著一個色紙板,上面的素描畫的是周祁言。
「這是你給我畫的,我一直放在車裡。」
我愣了一下,還沒說話車就停了。
周祁言帶我來了會展中心。
畫布一般的海報上寫著:桑禾的個人畫展。
「我這些天一直在忙這個,姜未是學油畫的,我就問了她關於辦展的事。」
我看著海報上的自己,有些遲疑地問:「可是,家裡並沒有畫畫的工具……」
周祁言開口:「半年多前,你弄丟了我送你的畫筆,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就把你的工具和畫作全都放進了畫室,可是從那以後,你再也沒去過畫室,也沒畫過畫……」
說著說著,周祁言的話戛然而止。
手機備忘錄上記得很清楚,我和周祁言第一次辦婚禮的時間。
就在半年前,姜未回國時。
周祁言因為去接她,錯過了我們的婚禮。
我弄丟了畫筆,因為那是周祁言送我的,所以我不記得放在哪。
周祁言覺得我在鬧脾氣,把我的畫畫工具和畫作全收走。
我之所以再也沒畫過畫,是因為我畫全是周祁言。
有關周祁言的一切記憶都會被抹除。
原來從那時起,我攻略周祁言的任務就失敗了,連帶著和他有關的記憶也逐漸消失。
我想起一直掛在臥室里的那幅畫。
明明畫中的周祁言和眼前的周祁言是同一個人,卻又完全不一樣。
周祁言一定也意識到了,他幾次想接著往下說,最後只是輕輕喚著我的名字。
看著他的樣子,我平靜開口:「周祁言,如果半年前你準時出現在我們的婚禮上,說不定我們就會迎來美滿的大結局。」
「可是你沒有。」
後來我竟然不死心地求著他又辦了一場婚禮,結果也是枉然。
周祁言很艱難地說:「桑禾,現在也來得及,我們明天就能辦婚禮。」
看著他的樣子,我笑了笑,「往事暗沉不可追,來不及了,周……」
腦中一道白光閃過,我突然卡了殼,「周……」
我閉上了眼睛,周……周什麼?
「周祁言,我叫周祁言!」
周祁言發了瘋般捏住我的肩膀,「桑禾,我叫周祁言,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所以你也不能忘記我,絕對不能!」
他紅著眼,就好像忘記他是多麼了不得的事。
我緩緩開口:「周……周祁言。」
周祁言是眼前這個男人。
除此之外,周祁言又是誰呢?
12
叫姜未的女生成了植物人。
周祁言卻並不去看她。
叫蕭瀟的女生來看過我很多次。
我聽見她和周祁言的爭吵,「周祁言,老娘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你,現在好了,桑禾連帶著我都不記得了。」
不知為何, 我總覺得自己挺對不起她的。
周祁言每天都守在我身邊, 可他為我做一件事我就忘一件。
忘得太快, 連昨天的事我都不記得。
這七年我都是圍著周祁言轉的,所以失去的記憶特別多。
有點虛無。
有一天,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檢測到您的身體承受能力已經逼近極限,將送您回原世界,請隨時做好準備。」
我問系統:「我是帶著什麼任務進來的?周祁言看起來很愛我, 我的任務卻失敗了?我甚至不記得他是誰。」
......
過了很久系統才開口:「您就當待在他身邊的這些年,是為了躲避原本世界的苦難吧。」
周祁言叫了我一聲。
我緩緩回過神。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今天去婚紗店。」
我下意識開口:「衣櫃里不是有兩件婚紗嗎?為什麼還要買?」
周祁言的表情暗淡了一瞬, 「桑禾,不一樣,意義不一樣。」
具體是哪種意義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
他又指了指自己戴著的領帶:「桑禾,這是你給我買的,眼光不錯, 還挺適合我的。」
我仔細打量了一眼,除了覺得這是一條普通的領帶外,再想不出別的有關這條領帶的事。
臨出臥室前,我又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畫。
我最近試著畫了很多畫, 卻畫不出有周祁言的。
因為我總是想不起來他的樣子。
婚紗店的店員祝我們新婚快樂。
只是周祁言看起來並不快樂。
如果他很愛我的話,為什麼不快樂呢?
回家的路上,周祁言開口:「明天我們重新定做戒指。」
「後天去敲婚禮的細節。」
「大後天你的畫展就開了。」
......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這些事聽起來都很陌生。
車速變緩, 周祁言對我說:「時間差不多, 回家前我們先在外面吃個晚飯吧。」
「或者回家我來做,你很喜歡吃小龍蝦, 我讓人送點新鮮的過來……」
看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我輕輕地應著:「嗯。」
「你想吃麻辣的還是蒜蓉的?」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我眨了眨眼睛, 沒有說話。
「桑禾?」
身邊的男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 疑惑地開口:「你, 你是誰?」
男人一隻手放開方向盤, 右手很著急地握著我的手說:「我是周祁言啊,周祁言!」
我遲疑地問:「周祁言是誰?」
聽到我的疑問, 男人的情緒似乎徹底崩潰了。
方向盤胡亂打著,我聽見汽車相撞的聲音。
緊接著大火熊熊燃燒。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聽見他崩潰地大喊:「桑禾!你怎麼能這樣輕易忘了我?你不能拋下我!」
13
睜開眼, 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
我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畫畫。
明明確切經歷過,卻又很空白的七年。
父親死了,但我連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重新開始畫畫。
畫人,畫景, 畫抽象的東西。
漸漸地也能養活自己。
我也遇到過很多對我示好的人。
但我有一個怪癖,遇到姓周的人就會生理性頭疼。
去醫院看過,醫生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毛病。
索性就隨它去了。
我去學了跆拳道保護自己, 在課上認識了一個女生。
她看起來溫溫柔柔的,笑起來有梨渦。
卻能單手撂倒一個成年男性。
總讓我想起一個似乎很熟悉的人。
她教了我很多防身技巧, 五米之內流氓近不了身。
有一天看著電視劇趕畫稿時,我聽見一句台詞。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我莫名很喜歡這句話。
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