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非善意的微笑完整後續

8

趙露被她家人保釋出來後。

第一件事，就是瘋了一樣衝到醫院來找我。

彼時我剛結束一台手術，正準備去休息室。

在人來人往的住院部大廳，趙露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她頭髮凌亂，眼眶紅腫，臉上還帶著沒消退的指痕。

哪裡還有半點平日裡精緻醫生的模樣。

「蘇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我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去害你！」

她的哭喊聲，引來了越來越多圍觀的同事和病人。

大家指指點點，像在看一出荒誕的鬧劇。

「求求你，看在咱們同事一場的份上，放我一馬吧！」

她仰起那張涕淚橫流的臉，滿是哀求。

「只要你跟警察和醫院說，那是一場誤會！只是一場玩笑！」

「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行！我給你當狗！求求你了！」

她用力地磕著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砰砰作響。

很快就見了紅。

我低頭看著腳下這個卑微如螻蟻的女人。

看著她用盡全力地作踐自己，企圖換來我的半分憐憫。

我的心中，不起波瀾。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我緩緩蹲下身，伸出手，用最溫柔的力道，試圖扶起趙露。

她卻死死抱著我的腿不肯鬆手，以為我要趕她走。

我用最輕柔的語氣，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你看你，這是幹什麼。」

趙露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她抬起頭，用那雙腫成核桃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我。

「我們畢竟是同事，我怎麼會真的想毀了你呢？」

我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甚至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用最溫柔的語氣說:

「你先起來，地上涼。」

「我會幫你和醫院求情的。」

趙露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蘇……蘇姐，你……你說什麼？」

我清晰地重複道，「我說，我會幫你。」

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

我甚至主動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信任」的擁抱。

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和那瞬間爆發出的劇烈顫抖。

然後，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回抱住我，在我肩頭放聲大哭。

那是喜極而泣的哭聲。

是劫後餘生的狂喜。

我拍著她的背，臉上的笑容冷卻了下來。

9

在醫院召開的最終處理意見聽證會上。

趙露滿懷希望地坐在那裡。

她時不時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依賴。

等待著我為她「澄清」一切，讓她能從這攤爛泥里爬出來。

會議開始，我作為關鍵證人被邀請發言。

我平靜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領導和同事代表。

「關於趙露同志的問題，我的確希望醫院能『公正』處理。」

趙露的眼睛亮了。

然後，我走上發言席，將一個 U 盤插進了電腦。

我提交了所有的證據:茶水間拒絕她的錄音、她調換輸液單的完整監控、以及那位家屬提供給警方的，她煽動挑撥的全程錄音。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我按下了最後一個文件的播放鍵。

「各位領導可能認為，趙露同志之所以會嘲弄病人，是因為她錯誤地解讀了『微笑服務』。但我想說，這並非誤導，而是本性。」

一段全新的音頻，清晰地在會議室里響起。

那是更早之前，我通過其他同事幫忙，錄下的趙露在背後和人聊天時的言論。

音頻里，趙露用一種極其刻薄和鄙夷的語氣，嘲笑一位來諮詢減肥的肥胖症患者:

「……你們是沒看見，走路的時候，渾身的肉都在抖，坐下的時候，椅子都快被壓塌了，簡直跟頭豬一樣，還想減肥？笑死我了……」

這段音頻，有力地證明了，她的惡意是與生俱來的，並非受任何人誤導。

所有證據，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趙露臉上的希望一點點褪去，最後化為一片死寂的絕望。

她像一尊被抽掉所有骨架的泥塑，徹底癱軟在椅子上。

聽證會結束，處理結果毫無懸念。

開除，並上報衛生系統，建議吊銷其醫師執業證書。

我收拾好東西，從她身邊走過。

在她經過她身旁時，我停下腳步，俯下身，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而冰冷的微笑。

我用最輕柔的語調，在她耳邊說道:

「上一世，你笑著送我上路。這一世，我笑著送你入地獄。」

「趙露，把別人的痛苦當玩笑，是不是……很好笑啊？」

「盒盒盒盒~」

那熟悉的、魔鬼般的笑聲，從我的唇邊溢出，精準地刺入她的耳膜。

趙露渾身劇烈地一顫，瞳孔猛地放大，渙散的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她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看到了什麼最恐怖的東西。

然後，她尖叫一聲，精神徹底崩潰了。

10

又過了一年多。

我接到了醫院的任命通知。

升任內科主任。

前世的陰影早已淡成了提醒，讓我更珍惜如今踏實做事的日子。

那天我剛查完最後一間病房，護士站的小林就匆匆跑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往走廊拐角躲，聲音壓得極低:

「蘇主任……你還記得趙露嗎？就是之前汙衊你那個……她被家裡人送咱們醫院精神科了！」

她說話時指尖都在抖，遞過來的病曆本上面寫著。

患者姓名【趙露】。

診斷欄里【偏執型精神障礙，伴有反覆自傷行為。】

我想親自確認一下，趙露如今到底落得什麼模樣。

於是我跟著精神科的王醫生往精神科隔離病房走。

隔著厚厚的防護玻璃。

我第一眼就看見蜷縮在牆角的人。

趙露的頭髮枯得像蒙了灰的稻草, 亂糟糟地粘在臉上，指甲縫裡嵌著深色的牆灰, 露出的手腕上有幾道淺淺的疤痕。

我走進去。

牆角的趙露緩緩抬起頭。

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看清我的瞬間, 驟然爆發出駭人的光。

「蘇黎, 你終於來了。」

「你來看我笑話了？」

「你是不是特得意？看著我被關在這裡, 像條狗一樣。」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手腳上的束縛帶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我沒說話，只是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 冷漠地看著她。

這種無視，比任何嘲諷都更能刺痛她。

「說話啊！」

趙露瘋了一樣地尖叫起來。

「你這個賤人！你偷了我的人生！」

「本來升職的是我！住大房子的是我！所有人都羨慕的應該是我！」

她死死地瞪著我, 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而你！你本該死在那個手術室門口！被那個病人家屬一刀一刀捅死！」

「血流了一地，腸子都出來了！死得像條沒人要的野狗！」

她描述得繪聲繪色, 每一個字都帶著極致的快意和詛咒。

旁邊的護工和王醫生臉色都變了。

護工小聲嘀咕:

「我的媽呀，這幻想得也太真實了，太嚇人了。」

王醫生則在病歷上飛快地記錄著:

【被害妄想嚴重，對特定人物（同事蘇某）有強烈攻擊性及暴力幻想。】

「趙露，你累了嗎？」

「需要喝水嗎？」

我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她愣住了, 那股歇斯底里的瘋狂卡在了喉嚨里。

「你裝什麼！」

短暫的錯愕後，趙露爆發出更猛烈的瘋狂。

她猛地往前一撲，要不是束縛帶拉著，她幾乎能跳到我身上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回來了！你也重生了對不對！」

「你搶了我的劇本！你這個無恥的小偷！」

整個病房都迴蕩著她尖利的嘶吼。

王醫生和護工立刻衝上去，試圖按住她。

「鎮定！快去拿鎮定劑！」

場面一片混亂。

趙露在兩個人的壓制下瘋狂掙扎，指甲在護工的手臂上劃出血痕。

她的頭拚命轉向我，聲音悽厲得不似人聲。

「蘇黎！你看著我！你敢不敢承認！」

我緩緩走到她面前, 在王醫生警惕的阻攔下, 蹲了下來, 與她平視。

「趙露。」

我開口，聲音輕得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

「前一世, 是你先害我死無全屍。」

「這一世，我只是, 拿回了本該屬於我的⼀切。」

「哦不，我現在擁有的，比那時候多得多。」

趙露的瞳孔猛地⼀縮。

她終於確認了。

我也記得。

我不僅記得, 我還是來復仇的。

在她驚恐的注視下, 我緩緩站起⾝，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對王醫⽣說:

「你這病人的妄想症非常嚴重，已經出現了⻆色代⼊和情節幻想, 建議加⼤藥物劑量。」

鎮定劑被推進了趙露的⾝體⾥。

她的掙扎漸漸微弱下去。

就在她眼⽪耷拉, 即將陷入昏睡時，她忽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沖我喊了⼀句。

「蘇黎，我從不後悔我前一世殺了你……」

我搖搖頭, 轉身前最後看了⼀眼趙露。

她到最後都沒明白，不是「劇本」錯了，是她從⼀開始就把「害⼈」當成了捷徑。

⽽我能⾛到今天, 不是僅僅只是靠「微笑」。

是靠一次次核對輸液單、⼀次次跟患者耐心解釋、⼀次次守住當醫⽣的初⼼。

⾛出精神科⼤樓時，手機響了, 是科室的⼩姑娘發來的消息:

【蘇主任，你愛吃的蛋撻我放你桌上啦！】

我笑著回了個【謝謝】。

腳步輕快地往內科⾛。

前世的陰影早成了⾝後的風。

而我眼前的路，滿是暖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