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臉狼完整後續

我敏銳得察覺到那股腥臭味兒越來越濃。

天邊掠過一群被驚擾的飛鳥。

再不走就麻煩了。

王小掏出一把小刀，顫顫巍巍得遞給我。

我奪過來，一刀把小白臉狼挑飛。

小白臉狼尖銳得慘叫，在地上滾來滾去，發出「嗬咿嗬咿」的聲音，瞪著充滿恨意的眼睛，斷斷續續的吐出不連貫的字句。

「你……竟然對我……自私……」

我大驚失色，把小白臉狼踹飛，它的後背撞在石頭上，骨頭斷了，掙扎了一陣就不動了。

王小眼神奇怪，她注視著我，張了張嘴，剛說出一個「你」字，就被我捂住了嘴巴。

我把她往樹後藏，她不解得看著我的動作。

沒一會兒就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了。

我剛把小白臉狼的屍體扔下山崖，一群白臉狼就走到了山洞口。

11

「人……有人味兒……」

那頭戴斗笠帽的瘦弱白臉狼說著，用手指著我，口水流了滿下巴。

我想到白臉狼披著我奶的人皮，目眥欲裂，強壓下怒意，很不自然得扯著嘴角：「是我嗎？我剛披上人皮，當然有人味兒。」

領頭的白臉狼身形比其他白臉狼大了不止一圈，它齜著牙，碩大的爪子啪嗒啪嗒甩在地上，逐漸靠近我嗅了嗅。

我緊張得咽口水，它離我很近，我幾乎能看清它頭頂稀疏的毛囊。

我身上沾了小白臉狼的血，大概能糊弄過去吧……

我剛這麼想完，白臉狼頭領突然站立起來，身影能把我蓋住。

它一轉頭狠狠地咬斷了那隻報信的白臉狼的脖子。

溫熱的血珠濺在我的臉上，我差點尖叫出來。

其他的白臉狼夾著尾巴瑟瑟發抖。

頭領估計以為是被耍了。

我心裡一陣竊喜，剛想偷偷溜走，卻見到那群白臉狼又叼著個人出來。

我定睛一看，嚇得後頸皮一緊。

那不是文君叔嗎？？

樹後的王小保持著安靜，不像我，都亂了陣腳。

但好在頭領的注意力都在文君叔身上，它張開嘴巴，咬向文君叔。

下一秒，頭領悽慘得嚎叫起來。

文君叔袖口彈出一把刀子，比頭領的犬齒長了兩倍不止。

人類進化到現在，雖然沒有保護軀體的堅硬的盔甲，也沒有可與之搏鬥的牙齒指甲。

但是從直立行走、解放雙手學會使用工具之後，大自然食物鏈的排位已然變化。

更別提，文君叔本來就是個老道的獵人。

沒有刀子，還有槍。

那是使人類立於頂點從未被推翻的制勝武器。

文君叔吹了個狼哨，大夥從四面八方跳了出來。

手中都持著獵槍。

眼神里滿滿的恨意，以及躍躍欲試的興奮之色。

看到這一幕，我呆愣在原地，突然想起小時候聽到的口口相傳的事。

人類是群居動物，報復心極強。

如果哪個村子丟了幼崽，他們就會懷疑每一頭食肉動物。

元兇被逮住了，他們會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滅根。

其他動物幼崽落地無聲無息，生怕被天敵發現。

而人類幼崽卻是以號哭的方式，彰顯降世。

我雙腿一直在發抖，抖到文君叔一槍打死頭領。

抖到飛彈碎片扎入好幾頭試圖逃跑的白臉狼的四肢里。

……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是根本沒過多長時間。

十幾頭白臉狼已經死絕了。

殷紅的血順著山路往下淌。

王小摟著我的胳膊安慰：「小櫻桃，替你報仇了，別再難過了，想哭就哭吧。」

我這才如釋重負，腿軟得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12

接下來的幾天，村裡慢慢恢復了平靜。

白臉狼的屍體被燒得乾乾淨淨，文君叔說，這下咱們這座山，幾十年都不會再鬧白臉狼了。

但是依然不能放鬆警惕。

山不是獨屬於人類的山，而是所有生物的山。

世界很大，山也很大。

還有很多人類探索不到的地方，那裡或許還藏著老一輩人口中的鄉野精怪。

囑咐完，文君叔給村長遞了一根手捲菸，村長擺了擺手，表示自己要戒煙，抽不了。

文君叔沉默得盯著他，村長笑著說：「小櫻桃沒人照顧，我稀罕這孩子，當然得養她。」

王小嘟囔了幾句：「你也沒為我戒煙。」

村長哈哈大笑，轉了話題，說自己讓人把我三姑和我奶的舊屋收拾乾淨，鎖了門。

以後等我長大了，再把房契和地契交到我手上。

王嬸兒也對我很好，她總說：「小櫻桃，以後嬸子就是你親娘。」

我被大人們關懷照顧著，逐漸忘了那些可怕的事。

甚至覺得自己真能像普通的小孩一樣，在村裡安穩得活下去。

直到這天傍晚，原本還晴著的天，轉眼就陰雲密布。

風裹著雨星子拍在窗戶上，留下幾根細絲。

王嬸兒從柜子里翻出一件新的粉色雨衣，遞到我手裡：「明天就回學校上學了，小櫻桃，你就穿這件雨衣，別淋著了。」

我沒有穿過這樣好的雨衣。

我滿心歡喜得接過，指尖碰到布料的一瞬間，我的身體開始麻木，腦子發空。

過了好久，我回頭看了一眼幫我整理書包的王小。

我甩開雨衣，低下頭盯著手掌心的三條線發獃。

三條線……

是三條嗎？

明明那個時候我就想起來了。

所以我才會聽到文君叔不會手下留情的話之後，跑上山。才會在王小跟上來的時候，果斷得殺掉差點說漏嘴的小白臉狼。

我以為，我和王小也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到門後。

那裡掛著一頂斗笠。

我伸手就拿起那頂斗笠戴在頭上，斗笠大小合適，剛好能遮住我的眉眼，露出下巴。

「你這孩子，咋不喜歡新雨衣，偏要戴這舊斗笠？」王嬸兒笑著打趣，伸手想幫我摘下來。

我卻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就往外面跑。

雨已經下大了。

斗笠遮不住豆大的雨點，很快，我渾身就濕透了。

身後傳來王嬸兒的喊聲：「小櫻桃！下雨呢！快回來！」

王小依然緊追在我的身後，這次我跑得更快了，她不會再追上我了。

王小呼喊著：「快回來啊！小櫻桃！」

漸漸地，王小的呼聲變成了哭喊聲：「小櫻桃！」

對啊，她很聰明。

事已至此，她應該猜到了。

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再待下去，我遲早會控制不住本能，害了他們的。

就在我要竄進苞米地的時候, 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

我的腳步瞬間頓住，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轟然倒下。

雨水混著溫熱的液體從我後背上的窟窿流下來，滲進泥里。

雨幕中，文君叔的身影慢慢靠近。

他手裡舉著獵槍, 眼神里滿是沉重的惋惜。

黑黢黢還在冒煙的槍口在我的視線里開始扭曲變形。

變成那盞房檐下的燈。

變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暈，最後逐漸消散。

其實那天，小櫻桃根本就沒有跑回家……

13 番外：王小視角

我爹和文君叔大吵了一架。

文君叔說：「畜牲就是畜牲，再怎麼裹著人皮，都是畜牲！你咋就不明白呢？」

「要不是人皮裹不住了, 它都不會跑的！畜牲有野性，根本養不熟, 它會暴露本性的！」

我爹氣得聲調都變了：「可那也是孩子模樣，你咋能下得去手啊？」

文君叔冷笑著：「人有獸性不叫人。更別提那本來就是頭畜牲！再披著人皮也不是人！」

「沒用的憐憫心跟愚蠢沒啥兩樣兒。我跟你聊不到一塊去！走了！」

文君叔和我爹不歡而散。

但他在離開之前, 還特意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多麼機靈果斷的孩子，要不是我和你爹鬧掰了, 我是真想收你做徒弟！好孩子, 文君叔是真稀罕你, 咱說點悄悄話, 我在你家倉房給你留了禮物，別告訴你爹。」

文君叔沖我眨了眨眼，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 心裡一陣酸澀。

當天晚上，我們都沒了胃口。

飯桌上的菜很豐盛，那原本是我娘特意準備的, 為了慶祝小櫻桃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快吃啊, 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娘張嘴說了幾句話, 就哽咽住了。

我腦子裡都是小櫻桃紅紅的小圓臉。

以往小櫻桃來我家找我玩, 她經常坐著的小炕墊兒還擱在炕梢。

我總覺得她還在。

我們還能一起趴在炕上看小人書。

我心裡很不舒服，眼淚啪嗒啪嗒的就往下掉。

我逼著自己塞下一口又一口難以下咽的飯菜, 胃部開始反酸。

「我出去一趟。」我說著，放下碗筷就走出了屋子。

星河璀璨, 今晚安靜祥和。

我邊擦著不斷往外涌的淚水, 邊死死得咬牙強忍。

我早就該知道的。

都怪我。

小櫻桃的手那麼涼，怎麼捂都捂不熱。

她的感情線之所以長, 是因為那是多出來的線。

我不該忘記的, 小櫻桃也是斷掌啊。

胸口發緊, 越來越難受。

我娘做得飯怎麼這麼難吃呢？

終於，我還是沒忍住吐了。

我掐著掌心逼自己冷靜。

死了。

都死了。

被⽩臉狼害死的。

我又扇了⾃己幾巴掌, 深吸了一口氣。

好久才回屋睡覺。

⼀直到後半夜, 四周都安安靜靜的。

直到，我房間的門開了。

有東西進了我的屋子。

兩道⿊影搖搖晃晃得靠近炕邊，它們的脖子開始向上拉長，嘴中不停念叨著：「人呢……」

「那頭人呢……」

我睜開眼, 早就沒了預料到某些事時的傷⼼難過。

黑影離我很近了。

我並不害怕，也不慌張。

我被窩裡藏著一樣東西, 它可以保我的命。

那是我偷偷拿進來的。

文君叔給我留在倉房⾥的⼀桿槍。

很多⼈已經熟睡了。

我房間的窗戶根底下還坐著⼀個人影。

那人影背著獵槍, 手中卷著煙葉⼦，不⼀會兒, 嘴裡緩慢吐出⼀縷白煙。

最近夜裡常常下雨。

大夥只會將那陣乍響夜幕的聲音當作雷聲。

……

我八歲這年秋天，建三江的天氣變化⽆常。

村⾥鬧了⽩臉狼。

那天，我爹和我娘跟著⼤伙上山。

他們是分開走的。

也是在最後才回到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