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報終將來完整後續

十分鐘後，周銘看到我的樣子，快步走了過來。

「手都打上石膏了？宋主任，這是怎麼回事？醫鬧？」

「意外。」

我含糊帶過，將買好的早餐和病歷夾影像資料遞給他。

「時間有點緊，你邊吃早飯邊聽我說。」

「麻醉已經溝通過了。昨晚我也模擬了一遍手術，你要特別注意，他的動脈導管比較粗，與喉返神經粘連可能比較緊密，剝離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周銘一邊聽一邊快速翻閱資料，臉色凝重：

「我明白，我會嚴格按照預案來。」

我點點頭，心底的大石總算是緩緩落下。

從醫多年，見證了無數的死亡，所以更珍惜生命的躍動。

就在這時，一個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喲，宋主任，手都這樣了還來指導工作啊？」

張春蘭不知從哪裡又冒了出來，雙手抱胸，斜眼看著我和周銘，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打量。

周銘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對我點點頭。

「交給我吧。」

張春蘭被周銘徹底無視，臉上有些掛不住，又把矛頭對準了我，聲音更加尖酸：

「哼，神氣什麼！斷了手也是活該！我告訴你，那項鍊……」

我忍無可忍，打斷了她，指向手術室大門，聲音冰冷：

「張春蘭！手術要開始了，請你離開，不要在這裡喧譁！」

下班的許佳正好走了過來，看見張春蘭，她叫來幾個護士把罵罵咧咧的張春蘭弄走了。

「怎麼樣，手臂還痛嗎？」

「對了，手術你交給誰操刀了？你不去盯著？」

我搖搖頭，回頭正好看見手術室的紅燈亮起。

「我讓周銘來主刀了，問題不大。」

「我先回去眯一會兒，等會兒還得查房。」

半個小時後，我查房查到一半。

電話響了。

我心底莫名地慌了起來，快速接通電話。

「宋主任，你快來手術室，701 這個患者情況突然惡化了！」

我愣了愣，連忙同其他醫生吩咐了幾句，拔腿就跑。

當我氣喘吁吁地衝到手術室門口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亂。

陳勇的爺爺奶奶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正老淚縱橫地拉著一個人哭訴。

而那個被他們拉著的人……

竟然是張春蘭！

11

陳奶奶用力拍打著張春蘭的胳膊，哭喊著：

「春蘭啊！我們可算是找到你了！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怎麼都不接啊！小勇出事了，就在這個醫院做手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趕過來的？」

張春蘭愣了愣，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說什麼？小勇出事了？他在這個醫院？」

「是啊！他最近老說胸口痛，喘不上氣來，好幾次突然昏倒了！醫生說他是……是什麼先天性心臟病引起的什麼併發症，老長一串名字了，今天做手術……你不知道？那你怎麼在這啊！」

張春蘭臉上閃過慌亂，支支吾吾地說道：

「我……我在這上班啊……」

她抬起頭看向螢幕，臉上閃過慌亂。

「……..……...也是 5 歲……」

張春蘭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渾身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慌和難以置信。

「不……不可能！那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怎麼可能是……」

陳大爺愣了愣，反問她：

「你這話啥意思？你見到小勇了？」

「哼！你出去三年都沒回來看過孩子一眼！小勇都五歲了，模樣早就變了，你當然認不出了！」

「連小勇有那個什麼病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當媽的！」

我站在幾步之外，聽著這荒謬而殘酷的對話，只覺得荒謬極了。

沒想到人生竟然如此戲劇。

張春蘭自以為只是同名同姓的小男孩，卻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她，卻差點成為了害死自己兒子的兇手！

我深吸一口氣，無視他們往醫護通道走去。

還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我得趕緊消毒更衣進去。

我剛走了沒幾步，一個護士從醫護通道跑出來，看到我立刻沖了過來。

「宋主任，你可算來了！患者情況很不好，麻醉後……」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術室的大門「嘭」地一聲被猛地推開。

周銘站在門口，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眼神如同結冰的湖面，寒冷刺骨。

「陳勇的家屬在不在？！」

陳大爺立即拉著張春蘭圍了上去。

「在在在，醫生，發生什麼事了啊……」

周銘面帶怒火，毫不客氣地痛罵道：

「跟你們提醒過多少次了，術前絕對禁食禁水！你們家屬怎麼回事，怎麼能讓孩子進食！」

「他胃裡為什麼會有未消化的蛋糕和果凍？！剛剛麻醉誘導，胃內容物反流誤吸，引起了急性喉痙攣和重度吸入性肺炎！現在氧合維持極度困難，肺動脈壓力急劇飆升，隨時可能心跳驟停！」

「誰是監護人？來把病危通知書籤了！」

12

我愣了愣，快步走了過去。

陳大爺一臉茫然，不停搖頭。

「我……我不知道啊……昨晚我和老伴回老家籌錢去了……我……宋醫生說會照顧好小勇啊……」

他瞧見了我，伸出手抓著我手臂，顫抖著聲音詢問我：

「宋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啊？不是說手術肯定會成功嗎……」

我忍著怒火，看向一旁一聲不吭的張春蘭。

「我也想好好問問是什麼情況！」

「張護工，張大姐！我被你折騰了一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你，不能進食不能進食！你都收了我的金鍊子了，你就是這麼盯著孩子的？！」

「不是你的兒子你就隨便應付了？你昨晚勒索我的時候，給孩子吃東西的時候，怎麼沒料到這孩子竟然是你的親兒子！」

「你昨晚到底給他吃了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如同利箭般射向張春蘭。

她渾身一哆嗦，在周銘冰冷的目光和眾人逼視下，眼神躲閃，支支吾吾，試圖狡辯：

「我......我沒......」

陳大爺反應了過來，猛地一聲暴喝：

「說！」

張春蘭被嚇得一顫，脫口而出：

「就……就一點蛋糕渣……還有，有點果凍……我看他餓得直哭，心裡煩……」

她越說聲音越小，但隨即又像是給自己找到了理由，猛地抬起頭，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混帳邏輯，尖聲道：

「我哪知道會這麼嚴重！我以為就是個沒爹媽疼的留守兒童，死了就死了唄，誰讓他投胎到窮人家……哪……哪成想……」

她猛地頓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嚎啕大哭起來：

「哪成想……是我自己的……兒子……」

周銘焦急萬分地看向我。

「主任，現在情況非常危急，需要立刻進行支氣管鏡清理氣道，同時調整 ECMO 參數，對抗炎症風暴，這方面你最有經驗，可你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張春蘭也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連滾帶爬地過來抱住我的腿，瘋狂磕頭。

「宋醫生！宋主任！我錯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你原諒我好不好？你打我罵我都行！只求你別把氣撒在小勇身上，別見死不救！」

「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只要你能救活小勇，我給你當牛做馬報答你！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對對對，還有這項鍊，我還給你！我不要了！」

她掏出金鍊子，塞進我手裡，又猛地將頭磕向地面。

13

我看著腳下這個涕淚橫流、悔恨交加的女人，又看向焦急萬分卻束手無策的周銘，最後，目光落在自己打著厚重石膏的右臂上。

一股巨大的諷刺感包裹了我。

我面無表情地倒退，緩緩地指向了自己的右臂。

「張春蘭，你現在求我救你的兒子。」

「可你好像忘了。我的右臂，昨天夜裡被你帶著人推搡、扭打，最後被你狠狠一腳，踩在地上，碾碎了。」

「現在，骨頭裂了，無法做任何精細的手術。你讓我用什麼去拿支氣管鏡？用什麼去調整那些精密的儀器？用什麼，去執行只有我才能完成的搶救步驟？」

張春蘭猛地抬頭，臉上的乞求和淚水瞬間凝固。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手臂上那刺眼的石膏，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徹底癱軟在地，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

但作為醫生，不到最後一刻是不能放棄的。

我抬頭看向周銘。

「你先進去，準備操刀，我等下進來指揮你。」

我將病危通知書遞給神志還算清晰的陳大爺，和他說明了現在的情況，並將最壞的結果告訴了他。

「陳大爺，我們會盡力搶救小勇，但……事已至此，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交代完，我不再看失魂落魄的兩位老人，和癱在地上的張春蘭，轉身走向醫護通道。

13

手術間內是另一種緊張到極致的氣氛。

我站在周銘旁，看向螢幕，指揮著他清除粘稠液體。

可大量的奶油粘黏在氣管里，陳勇的肺部更是一片渾濁，各項指標非常不理想……

所有人拼盡了全力，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支持手段。

但陳勇的肺本就無法承受炎症打擊。

在周銘宣布誘發 ARDS 的那一刻。

在場的人都清楚。

沒辦法了。

陳勇的生命體徵就像指縫間的流沙，一點點、不可挽回地消逝。

最終，那顆小小的心臟，在監護儀上拉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

一切搶救措施停止。

我緩緩滑坐在地上，右臂的石膏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也渾然不覺。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虛無感淹沒了我。

明明，這場手術是可以成功的。

周銘走到我跟前蹲下，沉默半晌。

「宋主任，我們都盡力了。」

我點了點頭，沒再吭聲。

只是想到手術室外那兩位老人，心裡忍不住一抽。

片刻後，我掙扎著站起來。

「我去通知家屬。」

當我再次推開那扇沉重的門, 正好聽見張春蘭在那裡嚎啕大哭。

「我的兒啊！我的小勇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

我走到她跟前，反問她：

「現在知道是你自己的孩子，就開始著急害怕了？」

「昨天喂給他東西吃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張春蘭，這場醫療事故, 你要負全責！」

陳大爺茫然地看著我的手臂, 隨即震驚地涌了上來。

「宋醫生,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們剛才問她，她一句都不肯說！」

我不屑地冷哼，翻出錄音，將昨晚的事托盤而出。

「抱歉, 陳大爺。我一整晚都奔波在小勇身上，我找朋友借錢, 也找了其他醫生接手，但沒想到……問題出現在了孩子媽自己身上。」

「很抱歉, 我們已經盡力了。」

「孩子……沒救過來。」

陳大爺愣了愣，看向呆愣的張春蘭，目眥欲裂。

「是你？！」

「你個天殺的毒婦！你竟然斷了小勇最後的生路啊！是你！是你親手害死了你兒子啊！」

陳奶奶發出一聲悽厲至極的哀嚎, 暈了過去。

張春蘭跪在原地, 任由老人拳腳相加，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嘆了口氣，深知再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了。

便招呼周銘離開了。

⼿術失敗了, 還有⼀堆材料需要我們處理。

以及，昨晚張春蘭敲詐勒索的事，也得好好算個帳。

14

處理好所有事，我便開始了為期⼀個⽉的休假。

張春蘭害死親⼉子的這個事不知道被誰拍了視頻發到了網上, 衝上了熱搜。

⽹友把張春蘭罵得狗血淋頭，可惜她應該是看不見了。

這場醫療事故的罪魁禍首是她, 再加上她敲詐勒索、故意傷⼈, 已經被醫院開除，被警察帶⾛調查了。

⼀個星期後, 我聽許佳說，那個將張春蘭塞進來的小領導，也被醫院自查撤職了。

而張春蘭的丈夫從滬城回來後, 知曉了事情經過, 二話沒說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

許佳說陳家三⼈去醫院找了我好幾次, 想當⾯和我道歉並感謝我。

我讓她幫我謝絕了。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已。

事情已經發⽣了，活著的人也不該再執著於過去, 好好活下去才對。

一個月後，我的右手逐漸恢復了大部分功能。

不過⽼江說, 想要徹底恢復還需要段時間。

半年後，我獨立主刀了⼀台相對簡單的動脈導管結紮術。

手術順利結束，我正式宣告回歸。

我摘下口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三年後，許佳突然和我提起張春蘭的近況時。

我差點沒想起來是誰。

反應過來後, 便聽見許佳說她死了。

她坐了三年牢，出來後，兒子沒了, 家也沒了。

⼀個⼈灰溜溜地跑回了娘家，卻承受不住村⾥⼈的指指點點。

在一個大暴雨的晚上, 跳河了。

命運有時就是冰冷而諷刺。

但好在，我還能握著我的刀。

路，還在腳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