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相併立瓊軒完整後續

那張臉上，眼睛一如既往的圓潤幽深，似湖底石子，含情脈脈。

但神情洒脫，不似白日妝容下的溫柔婉轉。

鏡子裡的女人張口。

「我不是顧怡人。

「我是成國公府庶出女，顧青川的親妹妹——顧影。」

19

顧影，人如其名。

一直是國公府里的影子。

少有人知曉她的存在。

一切，只因顧怡人的童言無忌。

她很小就會奶聲奶氣撒嬌。

「爹爹爹爹，妹妹好醜。

「爹爹，怡兒害怕，您以後會不會不疼怡兒，只喜歡剛出生的丑妹妹。

「妹妹出生前，怡兒夢見駿馬死了，妹妹壞！」

成國公，名顧紫駿。

死去的駿馬，正對應他之名諱。

他信了顧怡人的童言童語——顧影克父。

自此，顧家二小姐「死於風寒」。

誰也不知小小的孩子被成國公葬在何處。

府中多了一個小丫鬟，她在顧怡人院子裡當粗使，每日辛勤勞作，聽嬤嬤和姐姐們的話，只想早日脫籍出府。

後來，顧青川得知此事。

妹妹沒死。

妹妹是顧怡人院子裡經常被罰跪的小丫鬟。

顧怡人嬌養著，自己的妹妹卻為奴為婢。

顧青川心如刀絞。

他想把妹妹接出府，帶在身邊教養。

但邊關苦寒，兵戈無眼，敵人陰險毒辣，他又不敢把妹妹帶在身邊。

「妹妹年幼聰慧，求父親庇護，青川願放棄成國公世子之位，並將所有戰功歸於父親。」

成國公欣然應允。

他要把國公之位傳給嫡出的小兒子，顧怡人親弟弟。

他的一生，都在為兩個嫡出子女保駕護航。

20

顧影終於照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縷光。

她以遠房親戚之名，寄居在國公府，跟隨顧家小姐們一起讀私塾，學琴棋書畫，學禮儀品行。

她天資聰慧，什麼都學得很快。

一別數年，顧青川從邊關回來，看著奶糰子一樣的妹妹長成娉婷淑女，他交給妹妹一張牛乳茶配方，嘿嘿一笑。

「你未過門的嫂子愛喝。

「等我娶親，分家開府，就把你接來府上。

「一家團聚。」

不久，三皇子登基，顧怡人成為皇后。

她把顧青川騙進宮，親手端一杯毒酒，送自己哥哥下了黃泉。

「哥哥死時，我是在場的。

「顧怡人威脅哥哥，如果反抗，她就把我充作軍妓。

「哥哥讓她發誓，害我，她不得好死。」

皇后顧影泣不成聲。

21

顧影活了下來。

她美貌聰慧，即便留在宮裡做婢女，也有很多人偷偷照顧。

其中，就有哥哥的好友——欽天監邵冥之。

顧青川死後的第二年，蠻族攻打漠北，一夜之間，連下數城。

難民四逃。

天又逢大旱。

江山飄搖。

皇帝慌了神。

欽天監邵冥之秘密上奏。

「天下大亂，顧將軍神魂難安，禍起於後宮。」

直指害死顧青川的兇手——顧怡人。

顧影也在這個時候爬上龍床，成為皇帝新歡。她楚楚可憐，嬌弱不勝衣，又溫柔小意，比起顧怡人驕縱蠻橫，更讓男人滿意。

在枕頭風頻吹之下，皇帝採納邵冥之意見。

「殺兇手，以嶺南荔枝和崑崙白蓮鎮壓。

「天子真龍之氣為陣眼，一可告慰將軍神魂，二可保佑河清海晏，天下昇平。」

一杯毒酒。

顧怡人死了。

她死時瞪大雙目，死死盯著皇帝，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薄倖錦衣郎。

指鹿為馬的珍品玉槐樹，玉液池的名貴白蓮，下面埋著分成兩半的顧怡人。

她成了心愛之人眼中的魘物。

鎮壓之。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22

顧怡人死了。

皇帝忽然念起她的好。

他深知，皇位有她一半功勞。

顧青川、顧怡人接連死亡的消息傳出去，難免讓天下人覺得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皇帝是個涼薄之人。

顧青川死了，兵權到手。

顧怡人死了，後位空懸，朝野中多的是想藉此牽制皇權的貴族。

所以，顧怡人「不能死」。

於是，盛寵正歡卻沒有名分的顧影換上妝容，代替姐姐身份，成為當朝皇后。

這個秘密，太后也知道。

她不喜顧家女，便給顧影灌紅花，毀了身子。

這是顧影視角里的故事。

「太后一直監視我，皇帝也一直提防，我找不到機會對他們下手。

「我只能建議他們，晴婠縣主未嫁，可入宮為妃。

「我在等你來。」

23

晴婠摩挲著手腕上的桃花碧璽手串。

她聲音嘶啞：

「青川離開邊關入京前，把手串給了我。

「他說，他有一個小妹妹，最喜歡五顏六色的小石頭。

「他讓我把這個送給你做見面禮，你一定會喜歡。」

皇后也端上了那盞秘制雪花牛乳茶。

時隔數年的兩份禮物，終於交到對方手中。

少年將軍顧青川，周全了所有人，唯獨沒有考慮過自己。

「小影，我們一起為你哥哥報仇。」

晴婠緊緊摟住顧影。

24

前世作為神魂，我陰差陽錯知曉這一切秘密。

今生我推波助瀾。

帶出這一段往事，讓二人得以相認。

皇后娘娘寬仁，她看透了我的小動作，卻沒阻攔過。

「阿螢，去看看柳星月吧。

「誰都不看好你，可偏偏你最爭氣，本宮也懂這種心情。」

25

牢房昏暗。

嫡姐柳星月蜷縮在角落裡，身上全是稻草，比那天玉液池的我還要狼狽。

甫一聽見動靜。

她鵪鶉似的縮起身子。

「別打我，別打我……」

「姐姐，是我。」

她猛地抬起頭，臉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痂，比蘆葦荷葉劃出的傷口要大得多。

「阿螢，你是來救我的嗎！！！」

她抓住牢房門口柵欄，把臉死死貼在空隙里。

「你快救我，玉液池的白蓮是你摘的！你快去跟皇上說，我沒有罪！

「你還摘了珍品玉槐花，你快去坦白！都是你的罪你的錯啊！」

我用手帕掩住口鼻。

「姐姐，我不去。

「本來就是你做的呀。」

她狠狠搖動柵欄門，試圖伸出手來抓我。

「你不怕父親殺了溫小娘嗎？

「你們娘倆都是賤命一條，何必這麼惜命。你替我死了，我能在宮裡走得更遠。」

可笑。

她馬上就要死了，還敢威脅我。

「姐姐，只有你死了，柳家才能不被皇上怪罪，教養出此種不忠不順之女，還有臉送進宮。

「你那麼關心小娘，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還有一刻鐘，送鴆酒的公公就會來見你。

「你有什麼遺言，我可以帶給柳大人。」

她從柵欄里伸出兩雙手，指甲亂飛，厲聲道：

「是你害我！

「是不是你告訴淑妃，玉液池蓮花珍貴，是皇后心愛之物，皇上不許任何人摘取。

「淑妃厭惡皇后，她必定會去摘。

「是你害了我！你這個賤人！！！」

我微微側首，牢房的天已經快亮了，天窗上透出一抹蟹殼青，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姐姐，我只告訴淑妃，紅蓮珍貴。

「是你為了作踐我，非要去摘白蓮。

「害了你的，正是你自己。」

太監們帶著鴆酒趕來，柵欄門推開後，嫡姐鬼哭狼嚎，拚命掙扎，再也沒了以往的神氣和傲氣。

黑洞洞的甬道，石亭子微光蜿蜒至盡頭，紅牆上，已升起半輪紅日。

琉璃瓦波光瀲灩，把一切照得熠熠生輝。

我沒有再回頭看。

唯有向前。

向前。

26

晴婠和顧影問我，是否願意侍寢。

如果不願，她們會想辦法把我送出宮。

「我願意。

「都聽兩位姐姐的。」

借她們之手除去嫡姐，我本就心存感激。

如今，顧影身子已毀，太后賜給晴婠的溫情酒中也有麝香，她們需要一個皇子。

我想把小娘救出樊籬，一切無有不願。

在皇后顧影刻意安排下，我穿著顧怡人最愛的胭脂紫百褶裙，在月下跳了一支舞。

我很快被皇帝寵幸。

他的身子似乎越來越差，歡好時，累得氣喘吁吁，臉色發白。

四季交替，他會瑟瑟發抖，不停地感慨。

「朕不似少年時了。

「阿螢, 你會嫌朕老嗎？」

我搖搖頭。

他不是老了。

而是中毒。

晴婠和顧影弄來的漠北毒藥，無色無味，見效很快。

27

我生下皇子的那一天，溫小娘進宮來看我。

她老了許多, 鬢角白髮叢生，但神色喜悅，再也不需彎腰駝背，抬頭看人。

柳星月死了, 尚書府並無人怪罪過我。

她滿心滿眼以為會報仇的柳大人, 還特意託人，給我捎了一沓銀票。

「娘娘身懷有孕, 保重貴體。

「溫氏身體康健，娘娘勿念。」

他根本不在意已經死去了一個女兒。

他在意的, 是將來作為皇子皇女外祖父的榮耀。

我的娘親抱著我的孩子, 我們三人依偎在一起，已然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湛兒, 是皇帝唯一的子嗣。

28

皇帝駕崩得突然。

夏天一過, 他身子摧枯拉朽般地虧空了, 太醫院會診也瞧不出什麼。

臨死前, 他似是迴光返照, 有了些精神, 要宮人幫他折一枝玉液池白蓮, 再摘一串珍品玉槐。

顧影和晴婠正為他侍疾，笑著告訴他。

「皇上，都沒了。

「地下放出的顧怡人, 正來索你的命呢。」

皇帝氣急, 一口濃痰卡在嗓子眼。

沒喘過氣來。

就是這麼個平平無奇的一天，他在乾清宮閉了眼。

29

死前才知，此花不尋常，是帝後定情的珍品玉槐。

「（然」我抱著他，坐在龍椅上垂簾聽政。

日子一下慢了起來。

顧影身子弱，大仇得報後，她仿佛老僧入定，放下一切, 檀香繚繞里傳來虛弱的聲線。

「這是哥哥守護過的江山, 我會替他繼續下去。

「可是我的身子骨……快不行了。」

湛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會把臉貼在顧影膝頭, 嘟著嘴道。

「母后, 您還得教導孩兒呢。

「我母妃說, 您是後宮裡最聰明的人！」

她蒼白的臉上兩丸黑瞳流轉，第一次閃爍出春天般的生機勃勃。

「母后盡力。」

「那要跟湛兒拉鉤哦, 不許騙人！」

長廊下, 有美人長身玉立, 火紅的曳撒把人臉襯得越發如冠玉。

「湛兒，要聽兩位母后的話，快點長大吧。」

「你不留下嗎？」

「我捨不得遠方的他, 小影有你照顧, 別辜負她。」

晴婠要回到邊關，那裡是她長大的地方，那裡有她和顧青川最美好的回憶。

臨走前, 她抱著兩歲的湛兒親了又親。

然後，策馬揚鞭，疾馳向遠方青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