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最愛我的時候完整後續

7

我媽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來。

「你不用管，她愛躺就讓她躺著！」

她摔上門，可我還是毫無阻力地從門板飄進了家裡。

物業走後，我媽悄悄站在陽台朝外張望。

這個位置隱約還能看見小區的躺椅，我依舊躺在那裡。

和剛剛的動作一般無二。

「大姨，真的不太對勁，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可我媽卻咬了咬牙。

硬生生止收回往外看的目光，臉上滿是倔強和委屈。

就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欺負她。

「不管！稍微受點委屈就受不了，能成什麼大器？」

沉默片刻，她又繼續出聲，還帶了些哭腔，解釋起了原因。

但聽上去更像在說服她自己。

「就算是我委屈她了，非得鬧到人盡皆知嗎？就不會在我冷靜下來之後跟我好好說嗎？」

「現在竟然還敢躺在那裡用自己的身體威脅我！就得讓她好好長長教訓。」

「還是妍妍乖巧，大姨多希望你姐姐能長長記性，不要老是氣我。」

我心臟有些頓縮。

從小到大，在收到任何不愉快的情緒時，她不會去想如何解決問題。

而是第一時間將情緒轉嫁。

我作為她的女兒，就是那個唯一的發泄對象。

每次發泄完，她似乎就在期待我的忤逆。

因為我一旦忤逆她，她就不用再有任何的彌補和反思。

轉頭將所有的好補償到乖巧的表妹身上。

就是在告訴我，你做得再好都沒用，只有她認可了才行。

我知道她一個人帶大我非常不易。

可我也沒法忽略她在我身上的惡意投射。

她喜歡看我難過，又不希望我太難過。

她希望我優秀，又不希望我優秀到難以掌控。

難過的時候，她希望我強大到能承擔她伴侶的責任。

平靜下來，又希望我只做她俯首稱臣的女兒。

這種複雜的愛恨交織，從小就開始折磨我，讓我苦不堪言，也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愛自己。

知道遇見周祈安。

和睦家庭長大的小孩，好像天生就會愛人。

他的溫柔和耐心，成了我在懸崖邊唯一的庇護所。

我說了很多自己的秘密。

「我恨我媽。」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沒有媽媽。」

可我知道這就是氣話。

沒有孩子會真的恨自己的母親。

周祈安笑著揉了揉我的頭，並沒說我媽的不對，附和我。

而是認真地給我建議。

「或許你媽媽只是心理有些疾病。」

「別恨她，恨她只會讓你走不出去。如果你想，我可以跟你一起，帶她去看病。」

他也會在我抑鬱症發作的時候將我抱進懷裡，低聲輕哄。

「不哭，以後都會有我在。」

他會給我做飯，調理身體。

為了拼好「我」，他會把每一片都小心收集起來。

甚至還要在粘連的地方畫個花，夸一句「超級漂亮」。

我所有的創傷，在他身邊好像都在慢慢淡化。

等等！

既然我可以看見鬼了，那是不是說明，我可以去找周祈安了！

可這次我想飄走的時候，卻突然發現。

一股無形的力道牢牢禁錮著我，不能離開我媽太遠。

8

窗外的雨更大了。

天塌下來一樣的下。

在雨水不斷地沖刷下，我的屍體從椅子上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下午。

我媽午睡時突然莫名從床上驚醒，有些後怕地朝外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有些木訥。

卻發現小區里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在一起。

「妍妍，妍妍！」

跟她一起睡的許妍也被吵醒，「怎麼了大姨？」

「窗外怎麼這麼多人，是咋了？你去看看。」

我媽雙手撐在床上，語調帶著些她自己都沒發覺的顫抖。

就在許妍睡眼迷濛地準備下床時，我家大門突然被人重重拍響。

「李秀萍，開門！」

「快點開門！」

門外傳來鄰居阿姨的聲音，我媽這才趕緊下床，甚至因為腿軟狠狠摔了一跤。

我下意識去扶，可手卻徑直穿過了我媽的身體。

只能看著我媽呲牙咧嘴地自己爬起來，走向門口。

「李秀萍！小雅呢？」

我媽愣了一下，卻沒說實話。

「在家呢，咋了？」

「你放屁！你把她叫出來我看！」

我媽不肯，鄰居阿姨愣是闖了進去。

可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沒看到我的身影。

她像是徹底確定了什麼似的，整個人跌坐在沙發上，雙眼通紅，還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

我媽見鄰居阿姨這狀態，有些發愣，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眼神一閃，「你這是幹什麼？」

鄰居阿姨哭得說不出話，眼眶通紅。

「咋了？你還問咋了？」

「昨天小雅就躺在躺椅上，你路過還跟她說話了，是不是？！」

我媽渾身一震，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聲音都有些哆嗦。

「是……是啊。」

「媽的，你真是個畜牲！」

「從小到大，你對這孩子非打即罵，把渣男的錯全歸結到孩子身上！」

「才多大的孩子啊，被你關在家裡那麼多天！沒飯吃沒水喝！如果不是我給她從窗戶里遞那幾頓飯，孩子都能餓死，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現在好了，她……」

我媽攥緊拳頭，打斷了她的話。

「那是她自己做錯事了！而且我明明留了錢，她可以出去買飯吃啊。」

「現在又在躺椅上賣慘，都是慣用伎倆！想讓所有人來罵我，鄙夷我，這孩子養的我真是生不如死。」

鄰居阿姨咬牙怒罵。

「放屁！當時你家門是反鎖的，沒有鑰匙根本打不開！」

「小雅賣慘？她現在已經被裹屍袋包起來了，你見過用命來賣慘的嗎？！」

「這孩子……你真是造孽，我看她做過最錯誤的事，就是投胎到了你這種媽的肚子裡！」

鄰居阿姨的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媽心口，讓她的臉瞬間白了下去。

「什麼……裹屍袋。」

「什麼意思？她……就是睡了一覺而已。」

「不行，我要親自去看！她肯定就是故意裝的。」

我媽踉蹌著被許妍扶下樓。

擠進人群中央才發現，我睡過的躺椅被警察封了起來，不少人還在拍照取證。

我媽瘋了一樣衝過去，抓著一個警察就問。

「那個女孩呢？躺在躺椅上的女孩。」

被抓住的警察眼眶也紅紅的。

我認出來了，他是周祈安的同事兼好友楊亮。

當時周祈安出事後，就是他來幫忙操辦後事。

沒想到，我死後竟然還是麻煩他來出警。

楊亮皺了皺眉，「您是譚雅家人嗎？我正要聯繫您，她已經被送走了，我帶你去。」

我媽坐上警車，一路將手指都摳出了血。

楊亮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直到親眼看到我屍體的那一刻，我媽才終於撐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險些昏死過去。

「屍檢結果顯示，病人生前服用過致死量的農藥。」

「阿姨節哀吧，就算送醫，也是救不回來的。」

「我們還查到，她當時簽署了放棄治療的協議書，就是想……回家等死。」

我媽臉色更白了。

她好像這才想起當時那天打過的電話。

護士說我吞了藥，嚴重得快死了。

可她不相信，還逼著我一定要回家，想治治我忤逆她的毛病。

可最後，竟然是她親手把快死的我趕出了家門。

我媽精神徹底崩潰，跌坐在地，恍惚地搖著頭，「不……不會的，她怎麼會死呢？」

楊亮攥緊拳，將我的木質密碼箱遞給了我媽。

「這是她的遺物，您是她媽媽，知道密碼嗎？」

我媽紅著眼看向密碼箱，「我……不知道。」

「或許是什麼重要的日子，我看下面有個提示，媽媽最愛我的時候。」

我媽喃喃重複了一遍。

可她思索許久，眼眶卻越來越紅。

「我想不到……」

「我都做了什麼？我到底都做了什麼？！」

見我媽狀似瘋魔，表妹趕快去扶，卻被我媽一把甩開。

她執著地去試密碼鎖的三位密碼。

試了整整一下午。

我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樣子，心臟也仿佛在隱隱作痛。

這個密碼箱是周祈安送給我的。

他想讓我多回憶媽媽對我的愛，所以在箱底刻下了這個暗示。

見我媽實在試不出來，楊亮借來了破拆工具，打開了鎖頭。

發現裡面是一張紙紙條。

都是我寫的。

我媽卻心口發慌，不敢去看。

「你……你幫我念吧。」

楊亮點了點頭。

「2025 年 6 月 15 日，媽媽用我的工資給表妹買了一條金手鍊，然後對我說了謝謝寶貝。這是她第一次叫我寶貝，算是對我好吧？】

【2025 年 8 月 3 日，今天媽媽忘了我的生日，周祈安讓我發個朋友圈提醒一下，然後媽媽發了我一個 5.20 元的紅包，也算是對我好。】

【2025 年 8 月 16 日，媽媽不同意我和周祈安在一起，逼我去相親，我以死相逼，媽媽這次竟然妥協了，她應該還是愛我的吧？】

【9 月 5 日，媽媽想給表妹買房子，頭一次來詢問我的意見，雖然是為了用我放在她那的存款，但她這次提前跟我說了，應該能算是心裡有我。】

「9 月……」

楊亮的聲音哽咽，再也念不下去。

而在一堆紙條的最下面，赫然放著一張成績單。

是當初我媽發在網上的那份年級第一成績單。

而上面貼著標籤。

【這應該——就是媽媽最愛我的時候。】

「我……我……」

而媽媽看著楊亮遞過來的紙張，跪伏在地上，許久都說不出話，雙肩不停地抖動著。

片刻後，我媽的哭聲一聲高過一聲，尖銳得仿佛要撕破屋頂。

看著她明明說過她的眼淚是最好的禮物，可是真的看著她哭，我卻覺得心臟像是被螞蟻啃噬一樣酸痛。

可我已經死了。

而現在，我仿佛也感受到了曾經夢寐以求的——媽媽純粹的愛。

僅剩的執念煙消雲散。

心臟一陣劇痛，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9

再睜眼的時候，我回到了曾經跟周祈安一起買下、想做婚房的那套老破小。

而眼前，竟然緩緩浮現出了周祈安的身影。

只是他臉上除了擔憂，還有怒意。

「譚雅，你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

我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抱住了她。

帶著哭腔的沙啞嗓音響起。

「周祈安，我好想你！」

周祈安一下子愣在原地，責罵的話卡在喉嚨里。

畢竟當年，就算他向我求婚，我也只是紅著眼應下。

從來沒開口表達過愛意。

我不是不愛，我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但如果非要比喻的話——

我曾經極度恐懼生育。

可如果是周祈安想要孩子，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去生……

所以他為了救我死了以後，我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傻子。」

周祈安的嗓音有些哽咽。

「真是個傻子。」

「喝了那麼多藥，我搖來全村的狗送你去醫院都治不好了。」

我笑了，心裡全是滿足，「原來是你。」

周祈安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

「有什麼用呢，還是讓你殉情了。」

殉情說得太俗套。

我只是，想再見見他。

哪怕是死後。

「但為什麼我死後第一個見的不是你？」

周祈安頓了頓。

「人死後是根據執念的順序來跟世界告別的。」

「我死後第一執念是你，所以就一直跟著你。」

「每次你自殺，我又生氣又心疼，恨不得……誒，算了，都過去了。」

我突然有點發怔。

「也就是說，我的第一執念竟然是我媽？」

周祈安點了點頭。

「有些時候，越是痛苦，記得就越清晰，執念也越深。」

周祈安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們馬上就要走了，臨走前，要不要去看看你媽？」

我咬了咬唇。

「不用了，我執念散了，已經不在乎她了。」

周祈安揉了揉我的頭。

「現在黃泉路沒出現，就說明你還是沒有徹底放下。」

「聽話，你媽和你之間，至少要有一個人徹底放下, 不然你的黃泉路走不安穩。」

9

周祈安陪我去了趟墓地。

我這才發現，我媽在這一夜的工夫, 好像蒼老了十幾歲。

滿頭的頭髮白了一半。

她攔著我的棺材不撒手, 任憑几個男人去拽都拽不開。

「走開！你們都走開！」

「我女兒還沒死，她剛剛動了！動了！」

她執意停靈, 其他人也拿她沒轍, 只能等她自己冷靜下來。

在這期間，許妍還想去安慰她。

卻被她一把推開。

「你不是我的孩子, 小雅才是我親生的！」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都怪你！你為什麼也要故意刺激她？你想炫耀什麼？」

「你……」

可罵到一半, 她又紅了眼。

「你給我滾！」

許妍氣得跺腳離開。

我媽一個人守著棺材呆到了晚上。

她將我的遺物圍成了一個圈，然後抱著我的遺像躺在了中間。

哭得泣不成聲。

好像在這一瞬間，她才想彌補過去所有的錯誤。

可我已經死了啊，媽媽。

她哭累了, 也就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珠。

遺落在一旁的手機螢幕里, 赫然是我自殺前發的那個帖子。

而每條評論下面，都是我媽歇斯底里的爭論。

【她不是不孝, 她對我很孝順, 從小成績都很好！】

【是我對她不好，我老是拿她當我的出氣筒, 你們要罵就來罵我！】

【是我故意偏心去刺激了她二十年……是我！平庸的⼈⼀直都是我！】

我看得怔住了，⽽周祈安輕輕推了推我。

「去吧, 跟她道個別。」

我進⼊了她的夢裡。

我媽渾濁通紅的眼睛猛地看向我。

「⼩雅？是你嗎小雅？」

「你還知道來看我！你怎麼這麼狠心, 我怎麼就⽣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我有些後悔⾃己為什麼要⼼軟。

可是看著她通紅的雙眼，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媽在夢裡撕扯著我。

漸漸地，⼜喪失了所有力氣，崩潰⾄極地抱著我。

以前強勢的女人, 變得脆弱不堪。

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

「⼩雅, 媽媽錯了，媽媽錯了, 媽媽對不起你。都怪我！都怪我！」

「別丟下媽媽, 你⾛了媽媽該怎麼活啊……」

這次，我像她對許妍說的那樣。

等她冷靜之後，才輕拍著她的肩膀, 溫聲開口。

「媽，我要走了，我不恨你, 你也別怪我是個平庸的小孩。」

「以後你好好活, 別把我當成你的所有寄託, 也別把任何⼈當作你的寄託，過好你⾃己的生活。」

⻅我要走，我媽徹底崩潰了, 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

可隨著我的恨意消散，她也徹底抓不住我了。

她對著我離開的⽅向, 崩潰⼤喊。

「⼩雅！這輩⼦是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有下輩子……」

這次我打斷了她。

「就這樣吧, 媽, 如果有下輩⼦，我不想再做你的女⼉了。」

說完, 我緩緩從她的夢境中⾛了出來。

看著我媽在睡夢中也猛地開始啜泣，我沒有回頭。

拉起周祈安的⼿，轉頭離開。

踏上了無比安穩的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