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燈光忽明忽暗,開始閃爍。
無數個綠色眼珠子浮現,漸漸地越來越多,在一片漆黑中融合成一個巨型的幽碧眼眸,瞳孔看不見盡頭,似乎隨時會把人吞噬。
箐箐爸爸快速退回來。
轉過身才發現他嚇尿了,濕了褲襠。
黑貓幽幽地發話:「跑什麼呀,今晚一個都走不了。」
說話時,它又發現了想要從陽台順著牆外的污水管往下爬的姜銘媽媽。
它慢慢站直了身體,以一種人的形態,踮著腳尖走過去。
姜銘媽媽背對著它,餘光瞄到旁邊的人影,以為是我,她咽下口水:
「玥玥媽媽,孩子我還可以再生,但我的命只有一次,我就不奉陪了。」
忽聞耳邊一陣冷笑,她扭過頭,眼睛頓時瞪大。
眼看黑貓朝她揮過去一爪子。
她身形一晃,雙腿踏空下墜,千鈞一髮之際,兩手死死抓住了圍欄,身體在 13 樓的空中懸掛。
黑貓沒打算放過她,四肢重新落地,弓起身子,嘴裡發出興奮的嗚鳴,體型逐漸變大,成巨人觀,腐爛的皮膚沾著毛髮正一塊塊往下落,露出膨脹的肚子,隱約能看見裡面堆積著森森人骨。
姜銘媽媽下意識地求饒:「別吃我!我女兒在家,我現在回去把她送過來。」
她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趁黑貓沒注意,我強迫自己鎮定,掏出手中的柚木枝慢慢靠近,猛地向它刺過去。
說也奇怪,原本牙籤狀的樹枝在即將碰到它的瞬間,一下就變長了。
黑貓嗷叫一聲,敏銳地閃躲開。
體型又重新恢復如初,被柚木枝刺到的地方,毛髮已然脫落,露出光禿禿的皮囊。
它憤然地朝我齜牙,但好像忌憚我手中的柚木,並沒有上前一步,隔著距離和我僵持著。
忽然,它鼓著眼珠子同時向兩側轉去。
「你們誰能拿走她手裡的東西,我可以放你們一馬。」
聞言,我悲哀地發現箐箐爸爸和姜銘媽媽不約而同地朝我望過來。
姜銘媽媽此時已經從攀爬回到了陽台,紅著眼靠近我。
她似乎忘了。
就在上一秒,是我救了她。
黑貓呵斥:「還不快!」
兩人朝我一擁而上,搶奪下我手中的柚木直接甩飛出去。
少了柚木枝的護佑,我的頭頂忽然黑壓壓的一片。
抬起頭,黑貓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俯身沖我而來。
8
都說人在感知生命的最後一刻,腦子裡會如走馬燈一樣閃過過往片段。
而我此時,面對不斷靠近放大的獠牙,心底是無窮的恐懼。
我驚得閉上眼,僵立在原地。
腰間忽然被什麼東西用力勒住,有剎那的騰空感。
「走遠點!」
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睜開眼,李道士不知何時來到。
他用手中的拂塵將我從黑貓口中救出,勒令我遠離。
隨著他重新揚起拂塵。
黑貓謹慎地弓起身體,四周慢慢縈繞出陣陣黑氣。
「找死!」
它悽厲地叫喊,黑氣迅速向空中呼嘯而去。
李道士瞬間被黑氣束縛成繭。
頓時,瘮人的笑聲在上空迴蕩。
我突然不知怎麼回事,卻像是福至心靈,撿起地上的柚木枝朝黑貓砸過去。
下一秒,李道士掙脫桎梏,從袖子裡掏出符籙,口中念念有詞。
「丹朱口神,吐穢除氛。舌神正凈,誅罰邪精。束除邪鬼,滌盪妖氛。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很快,符籙飄至黑貓上方,千萬道金光打下來。
它從空中跌落,哀嚎地慘叫,蜷縮在地。
也就在這時,從它身體里竄出一道鬼影。
扭曲著長長的脖子回頭看我。
我與其目光交匯。
當即打了個激靈。
回過神,它已經化成一道煙霧離開。
我劫後餘生地癱軟在地。
茫然地看向其他兩個家長。
姜銘媽媽早就嚇得魂不守舍,她牙齒打顫地問道:
「剛才那鬼影,是潘老師嗎?」
我沉下臉。
看來她也看到了,那在一年前死去的潘老師。
趴在地板上恢復了意識的宇軒爸爸,以及呆愣在一旁的箐箐爸爸,無不張大嘴,臉色煞白。
場上幾人全都暗藏心事,彼此面面相覷。
姜銘媽媽顫抖著開口:「箐箐爸爸,當初最先誣陷潘老師的人是你吧。」
被點到名的男人惶恐地後退,臉色變得很難看。
大家的記憶被帶回一年前。
記得是在八月,發生了一起學生溺水事件。
本來是在幼兒園放暑假期間,這件事的責任應該歸家長和學生。
可偏偏那天,住在附近的同一個班的好幾個學生都在人工湖邊嬉鬧。
幾個學生一齊跌落湖裡的時候,幼兒園的潘老師恰好路過,下湖將他們一一撈了上來。
而其中有個倒霉的學生被水流衝到了湖中央,潘老師沒了力氣,眼睜睜看著學生最終喪命。
事後,這學生家長對此很不滿,認定這個事故必須有人負責。
當時在場的幾個學生在後期全部統一改了口徑:
「是潘老師帶我們去湖邊喂鯉魚,大家才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
幾個孩子陳述的時候,有鼻子有眼,說出了當時看見湖裡有多少條魚,都是什麼顏色的,又買了什麼型號的魚飼料。
大家的說法一致。
這事很快被曝光在網絡上,潘老師也因涉及刑事案件被逮捕。
那時,沒人想過她一個小班的生活老師,怎麼能引領幾個大班的孩子集聚在一起。
在她幾次上訴失敗後,最終人在獄裡打爛了眼鏡。
聽說第二天發現的時候,她手持鏡片刺破了自己的喉嚨,地上還有她用血寫下的七個冤字。
但因為沒有更多證據,這件事到此為止。
幾個家長心照不宣地誰都沒再提起。
9
像是想到了什麼,箐箐爸爸激動地衝到李道士面前:
「大師,那女鬼被你降服了吧?」
李道士輕瞥了他一眼:
「冤魂詭譎,跑了。但一年過去了,它為了找到你們寧願放棄輪迴,想必這事是不會罷休了。」
聞言,我內心一悸:「那它再回來我們要怎麼辦?」
李道士微微皺眉:
「今日我也被它傷了去,須得回去修養,若她再次來犯,我不一定能及時趕到,你們自求多福吧。不過,它沒了靈體附身,倀氣少了,亦不能犯更多的惡。」
說完,李道士轉過身,眨眼消失不見。
當晚,我們沉默地看著房屋中央的黑貓屍體,報了警。
警察不信邪,將幾人的受傷定性為聚眾鬥毆。
被教育一番後,宇軒爸爸被送往醫院。
其餘人各自歸家。
這天后,我時刻忐忑不安。
總是擔心潘老師會捲土重來。
對女兒也格外留心,就怕她遇到什麼意外。
幼兒園裡那些失蹤人口全都是當時溺水事件的參與者。
因為沒有找到屍體,對於潘老師回來復仇這個謠傳,身邊人持觀望態度。
人心惶惶的期間,為了不影響女兒的心情。
我同意她買回一隻鸚鵡,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在鳥市買回來時還什麼都不會的「彼得」,第二天居然能和我流利地打招呼。
也許是女兒一夜之間教會了它。
我這麼想,還挺高興女兒有和動物溝通的靈性。
可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那天,玥玥還在學校,我驚恐地聽見鸚鵡說:
「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我正在晾曬衣物,瞬間失了神。
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小東西:「你說什麼?」
「我是冤枉的。」
鸚鵡撲騰著翅膀望過來。
我才發現,它的眼睛居然是碧綠的,和當初黑貓的如出一轍。
我驚恐地揮動手上的晾衣叉往它身上戳去。
鸚鵡沒躲開, 從爬架上墜落。
我毫不猶豫一腳踩上去。
它甚至來不及發聲, 全身在我腳底下炸出鮮血。
再看, 它歪著頭, 突出的眼珠子和我久久對視。
確認它已經死了,我恐懼又噁心地清理現場。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再一次殺了冤魂, 也或者擔心它下一次何時到來。
女兒從幼兒園回來,興高采烈地想要去找鸚鵡玩。
聽到我說不小心放飛時。
我的女兒, 玥玥在我面前詭異地笑起來。
「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把鸚鵡殺了吧?」
我驚愕地望向她。
仔細打量一遍,才發現她兩邊耳朵上有不屬於孩子的耳洞!
想起潘老師生前喜歡穿古風服飾配上耳釘,一副溫婉淑女的模樣。
我嚇得退後兩步。
「哎呀, 才發現啊。」
對方嗤笑起來, 是來自成年女性的聲音。
「玥玥?玥玥!你趕緊從我女兒身體里出來。」
意識到什麼,我幾欲發狂地將面前的衣簍砸過去。
她被砸到額頭,血液溢出來,流向眼睛,面容可怖。
卻不怒, 反而誇張地笑得悽厲……
「你不會以為你女兒還活著吧?」
「她都說了真話, 你還覺得她在撒謊。那就沒必要再給她機會啦,就和我一樣做個冤死鬼吧!」
「桀桀桀——」
10
意識到女兒已經不在,我痛苦地低吼。
沒想到自己精心養著、關心備至的寶貝說沒就沒了。
我如墜深淵, 心臟似被掏空般生疼。
被憤怒控制的我渾然沒了恐慌。
向面前肆意狂妄發笑的身影伸出雙手。
死死地掐住她的咽喉。
「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女兒甜美的笑容在我腦海里一遍一遍地閃現。
我流著淚, 加重手上的力氣。
下一秒, 面前的人脖子咔嚓一聲,竟然斷裂掉,頭滾落在地。
就在我呆滯的同時, 那抹怨氣忽地從女兒的身體里躥出來, 朝我諷刺地裂開嘴巴, 笑著溜走。
像是著了魔, 我從廚房搜出一把水果刀。
果斷地往姜銘家趕去。
看到我的到來, 姜銘媽媽皺眉:「玥玥媽媽, 你?」
沒聽她多言,我從她身邊擠進屋, 徑直朝沙發上看電視的姜銘走去。
「阿姨……好——」
小男孩還沒說完最後一個字,我抽出水果刀, 精準無誤地戳進他的心臟。
「是你這個魔鬼!你還我女兒!」
他應聲倒地。
姜銘媽媽驚叫起來。
我轉過身, 從她眼中看到血染了我全身。
舉著刀一步步朝她走近。
她忽地跪地向我求饒:「玥玥媽媽,我保證不追究你, 你別殺我。」
我僵直地越過她身旁,朝另一個目的地出發。
直到我殺死最後一個小孩,李道士才堪堪出現。
他浮塵一甩, 冤魂總算顯出原形。
潘老師虛晃的影子在我和箐箐爸爸面前搖擺不停。
任由李道士念咒一點點將她打散。
她臉色始終是懷著惡意的笑。
「該死啊,你們所有人都該死,該生不如死。」
我如夢初醒。
整個人跌坐在地,驚恐地回憶我所做的一切。
11
這一夜。
我淪落成罪不可赦的殺人犯。
沒有人同情我。
聽聞我持刀殺了三個孩童, 其中還有一個是自己親閨女。
大家都炸了。
罵我畜生不如。
我想要辯解:「不是的, 不是的,我只是想救回他們。」
所有人都覺得荒謬至極。
諷刺我顛倒黑白, 是冥頑不靈的低等生物。
我不配活著。
我咬著唇,耳朵猛然聽到一聲長鳴。
感官失去了所有功能。
我被反扣手臂,面朝大地跪倒。
好像贖罪一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