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得她驚叫連連:「小滿,救救我!這雞想咬人!」
我站在院子裡看我媽和雞搏鬥,噗呲笑出聲。
雞可不管你是誰,只在乎香噴噴的玉米粒。
我媽還在揮舞著手臂驅趕:「鄉下的東西就是沒素質,鄉下的雞會搶走我的玉米粒,鄉下的來的白月會搶走我老公!」
幫忙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雞是動物,本能就是吃飯,它只是為了生存。
白月是我爸的白月光,出軌是我爸主動。
我爸管不住自己,就算沒有白月,也有黑月。
「臭雞,滾開!」
雞受到驚嚇,趴在我媽腳面尖叫。
我媽動作更加激烈,院子亂成一團。
最後雞實在忍不可忍,對著我媽的小香風涼鞋就是一泡雞屎。
霎時間,院子徹底安靜。
我媽木楞地瞧著腳面,嘴巴張得老大:「啊啊啊啊……」
看著我媽蒼白的嘴唇,我也有點於心不忍。
從地上撿起一片大葉子蓋在她的腳面,隨即將雞屎撿到菜園子裡做肥料。
「姜同志,吃飯吧。」
許是雞屎的震撼太強烈,我媽沒有再挑剔野菜糊糊。
我心底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小滿看世界:【我媽一切都好,請放心!】
將今天早上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給他們聽。
外婆心疼地眼淚直掉:【你媽啥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要不還是讓她……】
【外婆!】
我急忙打斷。
我媽就是命中缺苦。
不吃生活的苦,又得在男人身上吃苦。
7
陽光村裡離城市遠,民風淳樸。
本地人對我們友善,時不時會送我們一些山裡的特產。
村長:「俺這一次來主要想請求姜同志一件事情,您能不能暫時擔任我們陽光村的支教老師?」
隨即咬牙拿出一千塊錢:「我們也不占您的便宜,村裡每個月會給你發工資!」
我媽第一反應是低聲道歉:「我不行的,我老公說我很笨的。」
村長黝黑的臉上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姜同志,你太謙虛了。你可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我們村一百年都沒這樣的天才!」
「今年村裡沒分配支教老師,我不能看著孩子一輩子困在山裡,只能來求求您了。」
她嘴幾張幾合,說不出拒絕的話。
村長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媽。
她咽了咽口水,緊張地看向我。
「姜同志,你去上班,我就自己喂雞。」
她的神情開始鬆動,卻始終沒有答應。
我加碼:「我聽說村裡支教老師包飯,一葷一素呢!」
聽到有葷菜,我媽咽了咽口水:「真的有肉?」
村長盯著我媽冒綠光的眼睛,艱難地點了點頭。
8
一個月後,村長偷偷請我吃雞蛋糕。
「小滿同志,你媽是高材生沒錯,可心思不在教學上。」
他將雞蛋糕掰成兩半:「要不是你挨家挨戶送雞蛋,我們可不願意把孩子送到你媽手裡。」
「每天十一點到教室,下午三點就要回家,中午還要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這不是耽誤孩子的學習嘛!」
他手掌拍在石墩子上,啪啪作響。
「村裡學校簡陋,實在容不下你媽這尊大佛。改造你媽,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我一咬牙,拿出一千塊錢給村長。
「您再幫幫忙,讓我媽再做一個月的老師行不行?我保證,要是她還是不悔改,你換掉她,我一個字都不多說!」
村長看著我手裡的錢,還是有些為難:「哎……我可不敢耽誤孩子們的一生啊。」
我拍胸脯保證:「我來解決!我保證讓我媽明天準時上班。」
9
村長剛走,我媽也找上我。
「小滿,你趕緊收拾行李,這個破老師我不當了!」
「窮鄉僻壤的鄉巴佬懂什麼?居然說我不配做老師。」
我媽就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床上,眼眸中含著淚:「你爸就不會這樣對我,他會包容我的笨。」
我將我媽推到衣櫃里,左顧右盼地拿出監控。
監控里,村長和一群人密謀。
「要是支教老師聽話,我們就當座上賓。要是不聽話,我們乾脆就……打斷他們的腿!」
我抹著眼淚,小聲對我媽說:「姜同志,我們走不了。」
「啊!」
她無力地跌倒在地,渾身都在打顫。
此時此刻,我不得不感謝我媽如此單純。
但凡多個心眼子多看一遍,就能看到村長壓不下去的牙花子。
我們為了我們一家人的腿,不得不做一個負責的支教老師。
以往十點鐘才起床,現在五點半喂雞。
她有時憂鬱地站在雞窩面前:「小雞們,你們多吃點,長胖點。賣個好價錢,讓我有逃跑的本錢。」
有時端著野菜糊糊宣誓:「我是不會放棄逃離這個魔窟的!」
隨即收起憂鬱,背上自己的 LV 包包出門:「小滿,媽媽要去保護你和外公外婆的腿了。」
我憋著笑,不敢告訴我媽真相。
外公外婆本來就是農村出來的,恰好趕上時代的風口,才搖身一變成為城市人。
現在回歸自然,自然是如魚得水、不亦樂乎。
他們玩夠了,我媽的生活也步入正軌,他們就回城了。
中午,我媽的工作餐新鮮出爐。
土豬肉配上清炒小白菜,腦袋大的飯盒,我媽吃得乾乾淨淨。
「小滿,這群刁民把我困在這裡教書,我要報復他們,我要把他們吃窮!」
11
一個月後,村長再次找到我。
拿出熟悉的雞蛋糕,掰了一半分給我。
「小滿同志,之前是我有眼無珠。」
「姜同志不愧是高材生,講課專業又生動,孩子們受益匪淺啊。」
榮辱與共,誇我媽等於誇我!
我開心地笑起來:「我媽不僅人長得好看,能力也強!」
村長摸著腦袋:「你媽不僅教書厲害,飯量也厲害」
「看著瘦瘦的小女娃,飯量一個人抵倆!」
我憋著笑:「可能是野菜糊糊吃多了,人就想明白了。」
要是村長知道我媽吃了兩個月的野菜糊糊,也會覺得我媽命苦。
村長沒有理會我的奇怪表情,自顧自地說:「對了,你媽還非拉著春花家的姑娘學跳舞,說她是個好苗子。」
「不是我潑冷水啊,我們農村人哪裡懂城市人的藝術,還不如多認識兩個字,多做幾道題現實。」
我看著我媽站在遠處,領著一個小女孩跳舞。
「聽說下個月還要去縣城裡參加什麼比賽,哎呦,撞了南牆就知道痛了。」
我打斷村長的話:「我媽會成功的!」
她除了在選男人的眼光上有問題,其他方面都很優秀。
家庭幸福,事業天賦滿級,偏偏為了一個男人頹廢。
而現在眼淚化作汗滴,砸在她發光的領域。
12
臨近比賽,我媽白天教書,晚上教舞蹈。
「小春花是第一次參加比賽,明天忘記動作可怎麼辦!」
「要是牛車趕不上比賽,又怎麼辦?」
……
她緊抱我的胳膊,眉頭皺在一起。
我笑出聲:「姜同志,國際大獎拿到手軟,你還害怕一個縣城級比賽?」
「這不一樣!這……」
嘴巴幾張幾合,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最後,只能放棄:「你先睡,我再看看動作。」
陽光村離縣城很遠,想要坐上去縣城的公交車,還得坐兩個小時的牛車。
小春蘭排在後面,我媽焦灼地進行賽前指導。
褲兜里的手機震動,有人打電話。
拿起來一看,我爸。
「小滿,把電話給你媽。」
「哦……媽,爸給你打電話。」
場館外沒有空調。
她汗水遮住眉眼,眼睛卻熠熠生輝。
「不接不接……小春蘭,手臂抬起來一點。」
我媽和小春蘭進入場館比賽,我在外面寫日記。
……
我媽牽著小春花,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心咯噔一下,我試探安慰:「小春蘭第一次參加比賽,就算……」
誰知道我媽猛然抬起頭:「裁判簡直有眼無珠,這麼優秀的孩子,居然只給了二等獎!」
??
「啊……?」
小春蘭對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小滿妹妹,我得獎了。」
我媽也笑開花,雙手叉腰:「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我姜麗麗可是差點進國家隊的人。」
「走,回家!我殺雞給你兩吃。」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小春花的獎牌,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公交站。
13
母雞在鍋里冒著熱氣,小春蘭被她抱在懷裡。
小春蘭表現優秀,縣城有一個老師願意免費帶小春蘭跳舞。
春蘭她媽一個勁地感謝我媽。
我媽嘴角壓不住:「這有啥可感謝!小春蘭這個孩子有天賦,又有我這樣的專業老師,不拿名次才奇怪呢。」
「姜老師,這一次多虧了你,不然我們家小春蘭只能守著泥巴過一輩子,你就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啊!」
我媽被這樣直白的誇讚控在原地,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我拿出熬香的雞湯,打破了她的尷尬。
這頓飯在我媽過往的餐食中算得上簡陋,但她卻吃得很滿足。
整頓飯,嘴角高高翹起。
飯後,我拿出手機給外公外婆打電話。
外婆憐惜地看著廋了一圈的我媽:「乖乖,你廋了!」
我媽翹著嘴,聲音擰巴:「知道我受苦了,還不接我回去,讓我在這裡受苦!」
「吃不飽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來備課……你們還聯合村長來嚇唬我。」
外公外婆的眼眶紅紅,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岔開話題:「外公外婆,快來看媽媽新養的小雞崽!」
小雞崽趴在我媽的手心,低頭吃碎玉米粒。
我媽撇開臉,一臉不屑:「小雞崽有什麼看頭?」
手卻誠實地放在手機面前。
外婆也很捧場:「不愧是我閨女,養的雞都是最可愛的。」
我媽驕傲地抬起頭:「我養的女兒也是最可愛的~」
我臉一紅,收拾碗筷的手僵在半空。
大夥都笑起來,我媽還不放過我。
「小滿,平時裝得跟大人一樣,現在才有個小孩子模樣。」
我面紅耳赤:「我才不是小孩子。」
她拍了拍我的腦袋,聲音堅定。
「我是你媽,你在我面前永遠是小孩子。」
她將我頭頂揉成雞窩,老兩口也捂著嘴笑。
「外婆!」
「你媽說得對!不管你多大年齡,在我們這裡,你永遠都可以當小孩。」
老年人的精力不好,這會兒已經哈欠連天。
我媽抱著枕頭站在我的床邊,彆扭開口:「鄉下的晚上那麼黑,你是不是害怕?」
我輕輕哼了一聲:「我才不怕。」
她揉了揉我的腦袋:「那媽媽害怕,你能不能陪媽媽睡。」
「勉勉強強可以吧。」
窗外的月亮冒頭,周圍還圍著幾顆星星。
我癱在媽媽的懷裡,一點點墜入夢鄉。
半夢半醒,我隱約聽見媽媽的聲音:「媽媽要是和你爸爸離婚,你以後會不會恨媽媽?」
聽到離婚,我一下子清醒:「不會!」
我姜小滿誓死捍衛我媽。
從我落地那刻,我媽就把世界調成靜音,只留我的呼吸聲。
哪怕意識到我超出常人的成熟,她也只會摸著我的頭說:「小滿,你永遠是媽媽的小孩。」
「姜同志,你聽到了嗎?不會!」
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隨即掉下眼淚。
最開始她還克制自己的情緒,咬著下唇嗚咽。
聲音從嗚咽到放聲大哭,最後到身體完全控制不住地顫抖。
背脊濕潤一大片,睡衣粘在背上。
我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同志,愛情不過是小階層的幻想,但革命理想是永恆的。」
「個人情感會背叛你,但是階級鬥爭永遠不會。」
「放下那些風花雪月,緊握共產黨宣言,堅定不異地投身於祖國的偉大事業。」
昏暗的房間,越來越紅。
我媽噗呲笑出聲,端端正正地給我敬禮:「收到,小滿同志!」
幾天過後,我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