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直到昨晚我才發現,居然還要再換尿不濕!
喂了奶又折騰換完以後,我就徹底清醒了!
然後試圖入睡,迷迷糊糊的時候,寶寶就又哭了,我又得爬起來。
如此循環往復一晚上,頭都炸了!
在醫院的時候,白天我還能躺在床上補覺。
可現在,我白天晚上都要連軸轉,完全沒有喘息的空閒……
一想到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我就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吃了幾天小米粥,我已經生理性反胃了。
看見小米粥就想吐!
於是,我又一次點了外賣。
但這次,我直接站樓道里等小哥!
終於,我的飯到了。
拿到熱乎乎的外賣那一刻,我竟忍不住有些熱淚盈眶。
我徑直打開,坐在寒風朔朔的樓道里,狼吞虎咽地吃著外賣。
三兩口吃完,我擦擦嘴,打開門的一瞬間,聽到孩子的哭聲。
期期在哭?!
我看到我媽悠閒地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刷著抖音,好像完全聽不見寶寶的哭聲。
我一時氣急:「媽,期期在哭,你怎麼不看一下!」
我媽連理都不理我。
服了,裝聾是我媽基操了。
我怎麼就還沒習慣!
我扶著腰,盡我所能以最快速度來到屋裡,發現期期原來是又拉臭臭了。
我熟練地給她收拾好,又喂了奶,她很快就睡了。
小心地把門關上,我到客廳和我媽對峙:
「你為什麼不管孩子?這孩子難道不姓顧嗎?」
我媽掀了一下眼皮:
「女孩又上不了族譜,算什麼顧家人?」
她一副不想再和我說話的樣子,竟起身走了!
我被這句話給氣笑了。
女孩怎麼了,憑什麼就不算顧家人了!
13.
程心出差的第十四天,依舊聯繫不上程心。
我和我媽提這事兒的時候,她一點都不緊張,說男人的事兒你少管。
但我也無暇顧及程心了,因為我最近實在是太累了!
而且可能因為最近哺乳太頻繁,喂奶的時候乳頭總有刺痛感。
原本柔軟的乳頭還開始變得有點硬。
我試著擠了擠,發現,居然有紅色的液體流出來。
天,竟然是血!
怎麼會出血呢?!
我有點慌,認真看了一下,發現乳頭都爛了!
搜了一下,這叫皸裂?
這還怎麼喂奶啊?!
我又趕緊搜,看別的媽媽們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
「忍著唄,還能怎麼樣?喂著喂著就好了!」
「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總要經受這一遭的。」
「抹什麼藥膏啊,萬一忘了擦,給娃吃嘴裡怎麼辦?」
「就是啊,所以說,忍忍就好了!」
怎麼都讓忍?真的很疼啊!
可是……
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之前外賣又買的奶粉,躲躲藏藏拿到臥室,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我媽再一次扔掉了。
她好像無處不在的幽靈,不放過每一個能折磨我的機會。
我不能餓著期期,就只能忍著痛繼續哺乳!
我懷疑有一千根針在胸里攪來攪去,刺痛折磨著我,連抬一下胳膊都直接痛得流出淚來。
可低頭看著懷裡毫無知覺吃著混著血的奶水的期期,我又愛憐地摸了摸她的小臉蛋。
期期,只要你好,爸爸怎麼樣都行。
外賣到的時候,我還正抱著期期哄她睡覺。
只能讓小哥把外賣放在門口。
等我能出門吃飯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鐘過後了。
幸好幸好,飯還在!
雖然在寒風裡已經涼得透透的了。
我坐在樓道里扒拉著飯往嘴裡塞,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越來越疲憊,也覺得臉越來越熱……
好睏,好想睡覺……
我竟一歪頭,倚靠著牆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睡夢中醒來。
我陡然一驚,趕緊站起身回家,卻發現,門居然從裡面被鎖上了!
打不開!!!
我貼近門,聽到門裡孩子的哭聲,心急如焚,使勁兒拍著門大喊:
「媽你開門,你開門!!!」
毫無動靜。
眼前的門像一堵大山,我竭力地拍打卻好似蜉蝣撼樹。
門內仿佛另一個世界,我被隔開來。
我用拳頭砸門,用腳踹門,門內卻絲毫動靜也沒有。
「求求你……開開門吧……」
我靠著門開始哭,寶寶在哭啊,寶寶在哭,她是不是餓了?不舒服了?
她現在在這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可我居然不能在她身邊!
媽,你怎麼能這麼干啊!
怎麼能不讓我進去看看寶寶啊!!!
啊,對了!
我的手機還帶著!!!
本來哭得頭暈腦漲的我,此刻終於清醒了一把,報了警!
警察很快就到了我家,在他們大聲敘述自己的來意之後,門終於打開了!
我媽站在門口,臉陰沉得像討命似的,瞪著我:
「婊子,居然還會報警?!」
我沒管她,快步走向臥室,看到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期期臉上蓋著一角小被子,正在不住地蹬著腿哭泣!
天啊!
孩子可能會被悶死啊!
我連滾帶爬地到床邊,顫抖著把期期臉上的小被子揭開,看到期期滿臉通紅,口唇發紫!
我慌了!
「救孩子!!!」
我哭著發出一聲慘叫,霎時間暈了過去!
14.
再度醒來,入眼處是一片慘白的天花板。
「醒了?」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過頭,是程心。
下一秒,我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期期在哪兒!」
一時間淚流滿面。
程心安慰地拍拍我:「期期查出來有點肺炎,住院了,就在樓上。」
我試圖坐起來:「我要去看她……」
程心按住了我:「你還發著高燒呢,跑什麼?」
我蒙了:「我高燒?」
程心點頭:「你堵奶了不知道嗎?胸脹得像石頭,高燒將近 40 攝氏度。」
我這才後知後覺。
程心又道:「我需要回家給期期拿點東西,你躺著休息,我一會兒回來。」
「不,我去。」
我打斷程心,堅定道:「我要回去。」
程心和我對視片刻,她點點頭:「那你去吧。」
我回到家,打開門。
我媽一如既往地躺在沙發上,開著電視,嗑著瓜子。
我走到她面前,拿遙控器把電視關了,然後轉身,看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媽又抓了一把瓜子,老神在在地看著我:
「你要是主動和我兒子提離婚,帶著你的便宜閨女凈身出戶,不就沒事了嗎?」
就因為這個?
我冷笑一聲:「離婚,不可能。」
說罷就轉身進了臥室,不想再和她多費一句口舌。
可我沒想到,她跟進來,把我剛收拾好的期期的小衣服都給散開,扔在了地上!
她叉著腰道:
「這家是我兒子的,你什麼都不許動!」
我已經出離憤怒了,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她:
「這家裡什麼東西都是你兒子的,是嗎?」
她趾高氣揚地說:
「對,每一樣東西都是我兒子的!」
「好。」
我轉身走到廚房,打開了盛放鍋碗瓢盆的櫥櫃。
曾經連日吃不好飯的困頓、晝夜不停轉的疲憊、身體各處難忍的疼痛,還有看到期期口鼻被掩蓋時的恐慌無助……
此時此刻,全都爆發了出來!
砸!
砸!!
砸!!!
我把鍋碗瓢盆高高舉起,不管不顧地使勁砸!
伴隨著我媽的尖叫聲,碎瓷飛濺得到處都是,鐵鍋把木製門框砸出了個洞!
抓到什麼就砸什麼!
待到我把廚房砸了個乾乾淨淨之後,開始往客廳走,我媽這才緩過神來,開始罵我:
「不得好死的賤人!你是不是瘋了!」
我開始笑,越笑聲音越大:
「我特麼的就是瘋了!」
我瘋了,我確實瘋了,瘋得好啊!
看見我媽驚慌的樣子,我覺得無比暢快!
電視,砸!空調,砸!各種綠植,砸!茶几,砸!
我的靈魂仿佛離開了身體,我在高處。
看著怒容滿面、目眥欲裂像瘋子般的我麻木地重複著高舉與摔下的動作。同時,我媽在身後面容扭曲,不停尖叫。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所有的一切,全都砸掉!
1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個一地狼藉的家,又是怎麼回到的醫院。
最後我渾渾噩噩地坐到了期期的病床前。
程心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我:「怎麼了?」
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怎麼了呢?
我站起身,走到病房的窗前,打開了窗戶。
陽光真是刺眼啊,刺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怎麼又哭了啊……
這陣子流過的淚,比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無數倍。
我探出頭,想吹吹風。
這裡是九樓……
我低頭,樓下是醫院後院散步的林蔭道。
此時此刻,只有凜冽的寒風在吹著嶙峋的枯枝。
好沒意思啊……
活著好沒意思啊……
跳下去吧……
只要跳下去,一切煩惱就結束了……
我扒著窗戶,大半個身子已經懸在了窗外。
馬上就可以解放了……
我欣慰地想。
「你幹什麼!」
程心的聲音像驚雷一樣把我炸醒,下一秒她就撲了上來,把我抱離了窗戶。
我恍然回神。
我埋在程心的懷裡,緊緊抓著她的衣領,失聲痛哭:
「我好想去死啊……」
「寶寶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我照顧不好寶寶……」
「我什麼用都沒有,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程心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她語氣肯定地說道:
「顧易,你產後抑鬱了。」
16.
我媽給程心打電話,傾訴我乾的發瘋事。
程心按照我的意思給她回了話:
「東西是我讓程心砸的,我的東西就是程心的東西,她想怎麼砸就怎麼砸。」
「媽,我們先不要見面了。」
我媽在那頭痛哭我娶了媳婦忘了娘。
可她的眼淚不僅不能打動我,甚至還會更讓我覺得暢快。
對大部分人來說,眼淚是情緒的傾瀉。
但對我媽來說,眼淚只是她用來綁架要挾我的工具。
還好,她再也要挾不了我了。
期期出院以後,程心另租了房子,找了月嫂。
我終於過上了一段太平生活。
轉眼間,就到了期期出生百天的日子,對小孩子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紀念日。
這天早上,我聽到寶寶的哭聲,照舊起來喂奶。
拉開衣服,卻發現胸脯一馬平川?
這……?
我愣了半晌,回頭看見程心已經坐了起來,倚靠在床頭,歪著頭看我。
我們沒有說話,但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把寶寶遞給她,她默契地接過,抱在懷裡開始喂奶。
我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程心。
然後蹲下身,仰頭對她道:
「老婆,你辛苦了。」
「我,顧易,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對不起程心。」
程心笑起來,但眼底似乎還含了什麼別的我看不懂的情緒。
她緘默,然後開了口:「離婚吧。」
我愣住了。
「為什麼?我不想和你離婚。」
「可我想要的只有離婚。」
我急忙保證:「我已經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了,我一定會處理好我媽的,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保證!」
程心又沉默了片刻,岔開了話題:
「快到上班時間了,你去上班吧。」
我看了一眼時間,也是。
吻了一下程心,就去上班了。
到了公司就獲得意外之喜,程心的優秀超出我想像,短短小半年,我竟然又升職了!
高興得我一整天都哼著歌兒。
下班以後,我特地拐去菜市場,買了排骨、魚、花膠,打算回家給程心做頓好吃的。
「我回來了!」
我打開門,迎接我的是黑漆漆、空蕩蕩的客廳。
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程心居然帶著孩子,消失了!
17.
程心除了一張離婚協議書,什麼都沒留下。
一周之後,她給我打來電話:「離婚嗎?」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
然後她就又消失了。
如此反覆了幾次,大概是我的態度讓程心覺得協議離婚無望。
不久後,我收到了法院的離婚起訴。
我詢問了律師,得知只要我在庭上不同意離婚,法院十有八九不會判離。
而程心再次起訴,就得再等六個月以後!
於是這次開庭,我果斷不同意離婚,法院也如我所期待地宣判了。
我在庭上,一直給程心道歉,可程心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完全不接受。
這次開庭之後,她再次消失了。
毫無音訊。
我好想她,好想期期……
連做夢都是我們一家三口出去遊玩的場景。
於是,半年以後的第二次開庭,我做足了準備,站在法庭上聲淚俱下,說著要好好補償程心。
正當法官都有所鬆動時,法庭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
我一回頭,傻了!
怎麼是我媽?
分明已經和她斷了聯繫,她又是從哪兒得知的消息?
我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想攔下她,卻已經遲了:
「賤女人!帶著你不值錢的閨女滾!別來纏著我兒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法槌重重落下,法官宣判:
「夫妻感情破裂,准予離婚!」
18.
離婚辦完後,程心約了我在咖啡館見面。
我問她: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因為你和我媽在孕期的那些矛盾嗎?可後來我都替你承受了啊!」
程心坐在我對面,認真道:
「顧易,我對你曾有三次失望。」
「第一次,你畏懼和你媽發生衝突,面對我的委屈,你視而不見,不敢面對。」
「第二次,在明知道你媽重男輕女的情況下,你心動了,甚至問我要不要再生一個男孩。」
「第三次,在離婚時想方設法拖著我,只顧及你自己不願意離婚的心情,卻不考慮我。」
「這些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你的軟弱和無擔當。」
「顧易,你還沒有明白嗎?」
「我和你離婚的原因,從來都不是你媽,而是你。」
我愣住了。
我一直都認為我們離婚的根源是我媽。
在這段婚姻里,我媽的過錯占了很大的分量,而我只有一點小問題。
等等……
分明和程心結婚的人是我,可在這段婚姻里,隱身的人卻也是我?!
明明我不該縱容我媽插手我們兩個的生活,不該盲目相信我媽,不該因為懼怕吵架而漠視程心的反應……
我應該站出來,把我媽隔離在我們兩個的生活之外的。
是了,軟弱的我、不敢承擔責任的我、逃避問題的我、沒有解決問題能力的我,才是我們離婚的根源。
程心接著說:
「我會帶著寶寶去外地定居,再也不回這裡。」
「你的撫養費可以不給,就當沒這個孩子就行了。」
這怎麼可以!
我急切地抬起頭,反駁道:
「不行!孩子需要爸爸!」
「需要爸爸,指的是什麼呢?」程心微微睜大眼睛,「如果說指的是需要給她勇敢、韌性、堅強的榜樣,那麼,我找一個有著這些品質的女伴,同樣可以教給寶寶。」
「這……這……」
我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囁喏著:
「可是這孩子也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把她帶走!」
「也是你的?」
程心笑了:
「這個孩子,從頭到腳,完完整整是屬於我的。」
「我生了孩子, 我的腹部有一條為此剖開的疤痕。」
「我的肚皮上有她曾經存在於此的痕跡。
「我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我孕育了一個孩子。」
「你呢?」
「你有什麼因為孩子而產生的變化嗎?」
「既然沒有,你又憑什麼說這孩子也屬於你呢?」
我努力地在腦海里找出反駁的理由:
「我和期期,是有血緣關係的!」
「哦,這我倒是沒法反駁,」程心點點頭,「畢竟我也不能孤雌繁殖,你說是吧?」
看著對面陌生又熟悉的程心,想起將近半年未曾再見過的寶寶,我的情緒翻湧上來, 像一大團棉花塞在了胸口,連呼吸都艱難, 眼淚也奪眶而出。
我低聲道:
「心心, 這個孩子是我生的。」
「疤痕是留在了你的身上,但同時,也真真切切地也留在了我心裡。」
「我為她受的苦, 遭的罪,這輩子都留在我心裡……」
「這是我唯一一個孩子, 我不能沒有她。」
當我終於拋卻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將自己的真心捧出來程心看的時候,她也終於讓步了。
程心沉默了許久, 最終嘆了一口氣:
「好。」
「以後每周末你可以來看寶寶,撫養費按時打到我的卡上。」
我連連點頭。
程心站起身:「我要說的話講完了。」
「再見, 顧易。」
我之前一直在想,程心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一直都是小鳥依人的溫婉性子。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果斷堅定,又不留餘地的呢?
可此時此刻, 注視著程心離去的背影,我才意識到:
程心從來都沒有變,是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她。
她瘦弱白凈,性格看似溫柔,可實際上, 她骨子裡有一股倔強。
像清高的竹,不為任何風折腰。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正拖著沉重的行李箱, 試圖把箱子搬上樓梯。
我路過試圖幫忙,但被她拒絕了。
我以為她是不好意思, 仍然要幫忙:
「還是我來吧, 女孩子搬不動這些的。」
她撩起耳旁的碎發,對我盈盈一笑:
「我自己可以,沒有什麼是女孩做不了的。」
然後我就注視著她,一點一點吃力地把大箱子抬了上去。
那個場景曾深深地刻在我心裡, 成為我發誓娶她的最初的起點。
可是,後來,我怎麼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