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了。宣宗一次「非正式」造訪,按宮中習慣,這類「探囚」更像一次「表態」,讓罪犯知悔、知進退。可朱高煦不認。他不跪、不謝、不驚,反倒在宣宗進屋時突然起身,伸腳將皇帝絆倒在地。
瞬間,周圍人拔刀,護衛湧上。但宣宗揮手制止,只說了一句:「留他。」
這一句,「留」,不代表仁慈,只是把憤怒推到後頭。
宮中鐵匠開始燒制大銅缸。缸重三百斤,爐火燒足三天三夜。宮廷工匠不敢怠慢,每錘一鑿都聽得出緊迫與沉重。執行之日,銅缸被抬入囚地中央,士卒整裝,火堆早已築好。炭塊堆至半人高,火油傾瀉其上,幾隻火炬齊點,烈焰從底部騰起。
漢王被裹綁,雙足交縛,壓入缸中。沒有掙扎,也不可能有掙扎。缸壁先是暗紅,後轉紫藍,鐵皮發出膨脹的鳴響,像野獸喘息。火焰越來越旺,熱浪逼人,連站在十步之外的兵士都汗濕盔甲。
缸中傳出悽厲慘叫,一聲接一聲,一長一短,像金屬摩擦,又像猛獸哀嚎。聲音持續了整整三刻鐘,才終於寂靜。
銅缸炸裂一角。殘灰濺出,味道腥烈。木炭繼續燒著,仿佛在完成一場無言的獻祭。漢王的屍體被燒到難以辨識,僅餘一灘焦黑。
宮中未立碑,無人收屍。宣宗當天未言語,第二天照常早朝。
他知道,這不是處死叛逆,這是處死不服的血脈,是一次帝王意志的徹底投射。
滅屬餘震,血脈被封塵
銅缸之後,王府上下陷入恐慌。高煦被處死的消息尚未外傳,宣宗已在密令下達之中展開下一步。
高煦的王妃韋氏和九個兒子,成為重點。沒有審問、沒有召見,直接派出錦衣衛。九子中有兩人年未及冠,其餘或讀書、或練武,無一參與兵事。可宣宗不容後患。
處置方式沒有留痕。有說被毒殺於私宅,有說於夜中帶往西山統一處決。史書記載簡潔至極:「妃氏及全部子亦處死。」語焉不詳,卻重若千斤。後宮之中,誰也不提「漢王府」這幾個字。
王府封門,門匾被除,文書歸檔。護衛遣散、奴僕外調,老僕尚在世的,統統遣返故鄉。街坊將門前磚石撬走,一時間王府牆外如同市集廢地。一座曾熱火朝天、兵器森嚴的王府,消失得像從未存在過。
更狠的是名字上的剝奪。朝廷命令史館刪去高煦功績,不許再稱「漢王」,只准稱「庶人高煦」。靖難年間立下的戰功,也一併歸入「靖難軍」,不署個人之名。他從史冊中被抽走,只剩罪狀。不死於兵,不死於罪,而是死於名字的刪除。
朝堂官員無人申辯。連曾受高煦賞識的將軍,也主動上表感恩天恩,說「朝綱肅清」。史臣隨後附註「肅國戎心」,標註:庶人高煦已無後,亂源自此絕。
冷靜的記錄掩蓋了這個家族徹底斷滅的烈度。一個父親曾得帝寵,一個兒子曾刀下護駕,最後滿門失蹤,灰飛煙滅。
皇帝沒有祭祀、沒有告廟、沒有詔告,甚至未曾在宮中提及此事。銅缸被藏於偏殿,鐵匠被調往嶺南,執行者調往邊地封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宮牆之後風過竹影,几案靜伏。皇位穩了,血脈斷了,風浪收了。一個帝國的權力表達,寫在銅缸里,也寫在那份無聲的絕滅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