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太遠了,上下學不方便。」
「你吃我的,喝我的,現在我讓你干點事都不行了?」
我沒接話。
如果報到的時候,她去了,就知道我不是在給自己找藉口。
我們住在半山的別墅區,沒有公交車,我要走半個小時到山腳下,再換乘兩次公交才能到學校,路上要花費一個半小時。
家裡有司機,但是只負責接送蘇晴。
「蘇暖,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從這裡出去,以後就別回來了!」
我笑著看了看她,跳進泳池裡去撈我的行李箱。
水不深,但是整個人泡在水裡的一瞬間,我還是忍不住打戰。
死去的記憶,撲面而來。
9
四歲那年的中秋節,媽媽說想喝魚湯。
爸爸讓我去村裡討,我端著滿是豁口的碗,挨家挨戶敲門,也沒討到。
為了媽媽能喝到魚湯,我決定去村口的小河裡摸魚。
摸魚這事,我只見村裡幾個大孩子干過。
他們說大石頭底下,魚蝦多。
我卷了褲管下了水,搬了一塊又一塊石頭,終於讓我摸到一條大魚。
那魚好像受了傷,游得不快,抓到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深水處。
體力不支,加上心裡害怕,我一個沒站穩,倒了下去。
冰涼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湧入口鼻。
我難過得想叫,但是張不開嘴,雙手卻死死地抱著那條魚。
還好路過的大叔及時發現,把我從水裡救了上來。
媽媽趕到的時候,我已經清醒了,見她過來,還獻寶似的把那條魚舉給她看。
她又氣又急:「你這個蠢貨!說了多少次別玩水,別玩水!!!」
「媽媽,我給你煮魚湯!」
聽我說完,她先是一愣,才蹲下來抱住了我。
「蠢貨!回家!」
她牽著我的手,拎著那條已經死得透透的魚回了家。
魚湯是她做的,我始終記得,味道很鮮美。
我想那時候,她是有一點點愛我的吧。
泳池是恆溫水,但是比那天小河裡的水冰多了。
我強忍著恐懼,屏住呼吸,撈起了我的行李箱。
上來的時候,媽媽就坐在椅子上看我,眼神冷漠。
「晴晴需要你,你不肯陪她。我不會白拿錢給你住校,管你吃喝!」
她一臉得意,覺得自己的辦法好極了。
窮人,只能妥協。
這是刻在她骨子裡的想法。
我攥緊了行李箱拉杆,平靜地往門口走去。
「媽媽,你忘了。」
忘了我們是過過苦日子的。
忘了五歲之前,我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她眼神迷茫,大概沒懂我的意思。
我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她如果打開我的行李箱,不難發現,裡面是我在這個家裡的全部家當。
和蘇晴一屋一屋的衣服、首飾比起來,窮酸得可憐。
10
入學以後,我去申請補助。
班主任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蘇暖,助學的機會,是要留給需要的同學的。」
後面根本不用她再解釋。
即使我從家裡搬了出來,還是和那個家脫不開關係。
初中一起考進來的同學,都知道我是蘇晴姐姐。
有幾個男生,還找我給蘇晴遞情書。
「蘇暖,你妹妹那麼優秀,你介紹我認識一下唄!」
我理著自己的書本,頭都沒抬。
來人大概覺得很沒面子,用力踢翻了椅子。
「裝什麼裝!要不是蘇晴姐姐,誰他媽認識你!」
「我沒讓你認識我!蘇晴今年才多大,你說這種話,不覺得丟臉嗎?」
我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粉色信封,用力地扔到了他身上。
「帶著你的東西滾!」
「好!好得很!蘇暖你有種!」
這種狠話,我五歲就聽過了。
11
我沒想到跟蘇晴分開以後,還是會被她的主角光環影響。
那個男生,從我這兒沒討到好處,竟然心生怨恨,到處散播我的謠言。
他家裡條件不差,為人大方,身後跟了幾個小弟。
時不時地,就要給我來點顏色瞧瞧。
我在書洞裡,發現過死老鼠。
書被扔在水池裡。
作業本被撕得稀碎。
椅子被塗上強力膠水。
直到某天,我被幾個女生堵在了廁所里,她們上來就甩了我一個耳光,壓著我,要扒我衣服。
忍了許久的我,終於忍不了了。
在被按到地上的瞬間,我一個鯉魚打挺翻身把帶頭的女生壓在了身下,左右開弓打,把她頭髮都打散了。
剩下幾個女生見狀,害怕得連連後退,不等我動手,就跑沒影了。
我拎著被我打哭的女生,讓她帶路,在籃球場找到了始作俑者。
他身邊圍著四五個跟班。
我從會走路,就學會了打架、逃跑這些逃生技能。
那幾個小菜雞,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張牙舞爪地比畫了半天,一個來回就被我撂倒了。
我一個過肩摔,把始作俑者狠狠按在了地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戲,我只想好好讀書,別惹我。」
說完,我胳膊用力,他痛得嗷嗷直叫。
這一架,是我單方面毆打他。
沒承想,這傢伙是個受虐狂,被我揍完以後,時不時地就會出現,還問我收不收徒弟。
不僅如此,他還在開大會的時候,拿著麥克風跟我道歉。
就這樣,作為高一新生,我狠狠出了一把風頭。
蘇晴的姐姐,一個打架超厲害的傢伙。
小混蛋,問我,是不是為了蘇晴,才這麼會打架。
「畢竟嘛,像蘇晴那種妹妹,做姐姐的肯定想好好保護她的吧!」
小混蛋是我給那傢伙起的名字,他大名叫韓驦。
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第一次挨打就是被我揍。
這一打,竟然打出了情誼來。
「滾!」
我不想跟他廢話。
他這種少爺,本質上和蘇晴是一樣的,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卻沒想到,正是他,解決了我高中三年最頭疼的沒錢的問題。
12
我還有點存款,夠支付三年的學費。
生活費,還得想辦法。
周末在廣場上發傳單的時候,我被人「請」走了。
來人很有禮貌,說有人想見我。
看那個態度,不太可能是我爸媽。
我被帶上了一輛勞斯萊斯。
那車,我在我家車庫見過,離得老遠,我媽就讓我滾遠點,別碰壞了她的車。
車上是個氣質沉穩的中年大叔。
我搜颳了腦袋裡所有記憶,沒有這號人。
「我是韓驦的父親。」
仔細一看,他倆五官的確很像。
距離我狠揍韓驦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這人找我給兒子報仇?
他說,想請我幫忙,看著韓驦。
韓驦沒有媽媽,他這個當爸爸的一直忙工作,沒時間照顧他,才把他養成如今霸道嬌縱的性格。
他最近從韓驦口中聽到我的次數越來越多,覺得我大概是能壓製得了韓驦的第一人。
其實幾次相處下來,我已經察覺到韓驦的確不是多壞的人,只是太為所欲為了。
我想開口拒絕,奈何韓先生給得太多。
他的要求對我來說也不難辦到,韓驦來找我的時候,給他點好臉子,規勸幾句。
如果韓驦性子能收斂一點,還有額外獎金。
「足夠你上大學。」
這條件,我要是再拒絕,可就沒禮貌了。
給蘇晴當老媽子也是當,給韓驦當老媽子也是當。
我肯定選後者,至少不用陪睡。
韓驦這種人,其實很好搞定,揍一頓,就好了。
如果不行,就多揍幾頓。
13
韓驦隔三岔五來找我切磋。
他問我是從哪兒學的,打架這麼厲害。
「如果你跟野狗搶食吃,你也能這麼厲害。」
「開玩笑,你堂堂蘇家的大小姐,跟野狗搶食?」
他一副受傷的表情,氣鼓鼓地走了,「不說拉倒!」
我撈起他留下的一大包零食,默默地往回走。
怎麼說呢?
說怎麼跑,才能不被野狗追到?
還是說,夏天的狗食不能搶,是臭的?
說出來,他能信嗎?
我和韓驦走得近了,那些針對我的事情,也沒了。
班裡同學還會旁敲側擊地問我和他的關係。
見我態度冷淡,只能作罷。
我考進來的成績中等,與重點班無緣。
我們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學,是花錢進來的。
他們家境不差,很多都是在學校待兩年,準備出國。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我被分到了倒數幾排和那些準備出國的同學為伍。
離講台太遠,我聽課聽得很吃力。
最後,我去找了班主任,希望她能給我調一下座位。
「蘇暖,你以為學校是你開的?你想調座位,我就給你調?」
班主任是個四十歲出頭的微胖女人。
「再說了,你們這種小姐少爺,還需要學習嗎?」說完,她一臉鄙夷,擺了擺手,「快走快走,影響我備課。」
我知道換座的事情行不通了。
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我排 46 名,全班 55 個人。
班主任讀完成績,意有所指:「有些人,自己不行,還要把責任推到座位不好上。我希望你們都能做一個有擔當的高中生,別動不動,就去怪別人!」
我低頭整理試卷,不去看她。
我知道,此刻有 54 雙眼睛,在我身上。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嗤笑了一聲。
此起彼伏的嗤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我不知道,十幾歲的孩子,為什麼滿滿惡意。
放學以後,韓驦約我老地方見。
我到了,他非要拉著我切磋。
像是泄憤一般,我把他揍得不輕。
揍完又有些後悔,他要是知道他爸出錢讓我揍他,會不會想不開?
想想也他也怪可憐的。
「怨氣這麼重!」
「讓我猜猜,月考沒考好?」
「這次不行就下次嘍!」
我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說得輕鬆,你考一個給我看看。」
他從地上爬起來,站到我對面:「蘇暖,你不看排名榜的?」
「我可是年級第二。」
「這樣,我給你輔導,你教我打架。」
「不是你單方面摔我的那種!」
我在心裡偷笑,撇了撇嘴,勉強答應了他。
韓驦算不上好老師。
他把自己的卷子拿過來,讓我看。
「你要學的,是捋清楚解題思路,一通百通。」
他說得倒是輕鬆,我要是會,也不至於考得這麼差。
就這樣,我們有了默契,每天放了學就約見面,他給我講題,我教他打架。
韓驦的方法很好,我底子薄,宿舍十點鐘熄燈,我只能每天早起,去走廊里背書。
就這樣,每次小考,我的成績都在進步。
期末考的時候,我的成績已經能穩定在班裡前五。
這個成績,放在全年級,還是不夠看。
韓驦知道了班主任為難我的事情,沉默了許久:「蘇暖,再努努力,考進重點班吧。」
四個重點班,我得考到年級前 100 左右,才有機會。
但現在,我擔心的不是能不能考進,而是寒假裡我該去哪兒。
14
一整個學期,爸媽都沒有聯繫過我。
蘇晴倒是找過我幾次。
她說爸爸媽媽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家裡太冷清了,讓我回去。
「我想讓姐姐陪我嘛!」
我沒告訴她,她的撒嬌也好,小性子也好,對我並不管用。
她需要我,不過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在身邊,需要一個人打發時間罷了。
我以學業太重為由,拒絕了她。
她跺了跺腳,上了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看著車子遠去,消失在視線里,鬆了口氣。
但凡,她有一點點考慮過我,我可能就答應了。
可是她沒有。
從見面開始,她一直在說自己好可憐,好孤單,沒有人陪。
沒有問過,被爸媽斷了生活費的這幾個月我是怎麼過的。
甚至沒有問過,我在新學校過得習慣不習慣。
我穿著單薄的校服,站在冷風中聽她說了半天,她也沒有問過一句,我冷不冷。
沖我撒嬌,抓著我的手,卻被冰到的時候,脫口而出的是「好冰」而不是「姐姐你冷不冷」。
冰嗎?
我苦笑著,如果我的心能和手一樣冰就好了,至少不會覺得難過。
15
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單間,一個月 300。
又在不遠的美食街找了份奶茶店的工作。
就這樣,一直熬到新年。
我看到蘇晴的朋友圈,爸爸媽媽帶著她去馬爾地夫過新年。
鮮花,郵輪,各種美食和奢侈品,她說:「很幸運,有這麼愛我的爸媽。」
我窩在冰冷的出租屋裡,自虐似的,把蘇晴每一條朋友圈都翻了個遍,企圖找到我的影子,然而並沒有。
就在我要退出的時候,發現韓驦給他評論:「你姐姐呢?」
我並沒有把蘇晴的微信推給他。
韓驦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問我在哪兒。
我支支吾吾,找了個藉口掛斷了。
我怕再多說一句,他就會聽出來我在哭。
我吃得不多,對穿戴也沒有要求,出門也不會要買東西。
為什么爸爸媽媽卻不肯多看我一眼?
也許,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我只是湊數的那個。
就這樣,除夕夜,我煮了速凍餃子,吃完抱著被子睡下了。
餃子很燙,吃下肚都很暖和。
我在心裡安慰自己,能吃得飽,有一方小天地,不用挨罵,也是幸福的。
韓驦還在不停地電話轟炸,我給他發了條新年祝福,就關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