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箱成箱的東西往裡運,與往日素簡低調的作風不符。
引起了不少人圍觀。
我還耳尖地聽到了下人的輕聲議論。
「大人這是幹什麼啊?一箱箱寶貝運進來,跟娶媳婦似的?」
「聽說府里要多一位小主子,就開了庫房,還又添置了些。」
「你管這叫,些?幾百箱了都。」
「別多嘴了,快乾活!」
……
小主子?
誰啊。
江無月有兒子?
我仰頭打量著江無月,眨眨眼。
你不是連老婆都沒有嗎?
13
搬進來的箱子,把寬敞的國師府塞得嚴嚴實實。
江無月性不愛奢,國師府原本是座廢王府,府里說好聽點叫清雅,說不好聽點就是窮酸。
「這幾箱,搬去東院,具體擺放位置聽張嬤嬤指揮。
「劉管事,您帶幾個人去西廂房……」
……
下人和工匠在有塵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把國師府變了個樣子。
我東瞅瞅,西看看,發現這些東西我都好喜歡。
哇。
有幾個還有點眼熟。
不過我沒放在心上。
又不是給我的……
近幾日我在夢域裡訓練神速,應該很快就能逃走了。
可是,怎麼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14
一直沒看見那些人口中的小主子,我該吃吃該喝喝。
晚上在夢域裡吸收靈力,用人形修煉。
白日就去假山後試著化形。
變。
變。
……
還是不行。
我沮喪了一會兒,但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小小波折罷了,本大王可是最厲害的兔子。
苦心兔,天不負;有志者,事竟成。
這是江無月拿的書里的話,他每天早上都會反反覆復地讀一堆:
「愛兔者,兔恆愛之,敬兔者,兔可敬之。
「兔無遠慮,必有近憂。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兔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不餓其體膚……」
……
本大王聽多了都會背了,他還不會。
真是個笨蛋。
15
月亮一天天胖成了球,笨蛋給我喂了半塊豆沙月餅。
好吃。
我咂咂嘴,宮裡突然來人了,再次下了請帖。
來人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監:
「明晚陛下邀了崇光寺的瑞嚴大師一同賞月,想必國師大人去了,一起論道也是極好的。
「陳老太妃也想念您呢,十七王爺吵著要二哥。
「岑貴妃她,是個重情之人……」
老太監不知道為什麼眼裡閃著淚光,江無月沉默以對。
不能去啊。
有人要下毒害你。
我其實也不明白,我不想死,但我,我也不想讓江無月死,可明明江無月死了,我就不用死了……
「咳、咳。」
月餅有點噎。
「慢點吃。」江無月失笑,給我喂水。
水!
我計上心頭,突然有了一個不暴露自己又能阻止江無月出門的好主意——
我不睡覺,咕嘟咕嘟喝了一晚上的水。
16
「主子,您所有的衣服,除了您穿的這身寢衣都……都讓玉豆大人……濕了。」
有塵難得面見難色。
我耳朵尖尖有點發紅。
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是只不懂事的野兔子,喜歡隨地放水罷了。
江無月倒也沒生氣,似笑非笑地把我捧到眼前。
看本大王幹什麼,我這是在救你。
我目光游移,乾脆用耳朵捂住眼睛,不去管江無月。
「我們玉豆,真厲害啊。」
欸?
17
我成功阻止了江無月去中秋家宴,他沒衣服穿,隨便扯了件帶毛毛的布披在身上,抱著我坐在屋頂上看月亮。
給我講兔子搗藥的故事。
月亮給他鍍了一層玉光,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小兔子每晚都會拿起藥杵搗藥,藥杵太大了,又重,它搗累了就歇一會兒,再繼續搗,搗了很多藥丸……
「後來,他遇到一隻受傷的丑妖怪,小兔子心軟,把最大的那顆藥丸送給……」
故事快講到結尾,外面突然喧譁起來。
火光沖天。
「開門!
「臣乃金吾衛都頭,奉陛下口諭徹查國師府!」
岑證行嘴上硬氣,心裡卻不免忐忑,但想著皇帝的命令,他還是硬著頭皮下令。
「搜府!」
國師府的大門被撞開,官兵們紛紛舉著火把衝進去,又忽地齊齊頓在原地。
江無月長身玉立,抬眼看向岑證行——背後的皇宮,唇角一彎,笑意不達眼底:
「舅舅,母親昨夜託夢說她想你了,您這是,迫不及待了?」
18
「你,江無月,大膽!國師府謀害未來儲君,現下還敢抗旨不成?」
太子殿下在宴席上突然渾身抽搐,昏迷不醒。
皇后也隨著哭暈過去。
席間一片混亂,多虧了瑞嚴大師在場,他一眼就看出是太子身中劇毒,不僅如此還算出了下毒之人的方位。
不偏不倚,正是國師府。
「你們愣著幹什麼,把他抓起來。」岑證行大吼。
卻無一人敢上前。
本朝誰人不曉,國師一手風劍出神入化,可殺萬妖、抵千軍。
雖說後來身受重傷,鮮少出手,但也沒人想做出頭鳥。
「江施主,許久不見了。」一道威嚴蒼老的聲音悠悠響起。
「瑞嚴大師,您來了。」岑證行連忙翻身下馬迎接,點頭哈腰。
瑞嚴大師降妖除魔法力無邊,是近日皇上身邊的紅人。
皇帝大有用其取代江無月,尊為新國師的架勢。
因此岑證行看見他,便頓時有了底氣:「多謝大師前來相助,大師既然到了此處,可否助小人一把,抓住這下毒兇手。」
大師?
我悄悄從江無月懷裡冒出半邊腦袋。
這個老頭是大師?
他,他不是賣糖葫蘆的嗎?
「非也,非也。」瑞嚴搖頭晃腦,捋著鬍鬚,端的一派仙風道骨。
「本座,是為捉妖而來。」
他眼裡閃過精光,直直射向我的方向。
!
19
一時間,全場靜寂。
眾人皆驚疑不定。
南周多深山,建國以來常受妖物侵擾。
經老國師和現任國師江無月整治才有了現下的太平。
但人們對妖怪的恐懼與厭惡仍然深植骨髓。
「妖?
「你的意思,是我國師府中有妖?」
江無月漫不經心地反問,眉眼一挑,轉而厲聲道:
「滑天下之大稽!」
「江施主,你我心知肚明。」瑞嚴不甘示弱。
「此妖實力強勁,本座本也不想動手,但為了天下百姓,南周國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而你,身為國師卻包藏禍心,本座今日就要為民除害!」
敬佩、崇拜、感動……種種目光落到瑞嚴身上。
我耳朵都嚇得豎起來。
幹嗎呀,幹嗎呀?
本大王不就能吃了點嗎?
我形還沒化好呢!沒你說得那麼厲害呀。
不至於這樣吧。
「天道畢,三五成,日月懼,出窈……」
本大王要死了。
我抓住時機從江無月懷中掙脫,向府里跑。
國師府的結界還在,我出不去,我只想著藏起來,快藏起來。
然後化形,破開結界逃出去。
太難了。
原本最差還能賭江無月心軟,現在好了,死定了。
「氣布道,氣通身,妖邪現身!」
瑞嚴甩出一張符,咬破舌尖,大喝:
「破!」
20
糖葫蘆老頭不是裝神弄鬼,他有真本事在身上。
雖然已經跑遠,但我還是被他的符咒影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四肢傳來劇痛。
「啊——」
口中嘗到血腥味,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化形了。
我忍著疼痛咬牙站起來,卻發覺自己渾身無力。
別說用妖力打破結界了,連走路都困難。
臭老頭,要被你害死了。
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我拼著最後一股勁進了最近的房間,反抵上門,滑坐在地。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嗚。
我往前爬了兩步,想看看有什麼地方還能躲一會兒。
也是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慌亂下跑進的,是江無月的寢室。
「嗒——
「嗒——
「嗒——」
腳步聲停在門外。
我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心提到嗓子眼,絕望地閉上眼。
21
門外的身影站了很久很久。
雕塑一般,一直沒有進來。
我緊緊捂住嘴巴,不敢讓他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恐懼難過的眼淚落進指縫,又順著滴落下去。
「嗚。」
我沒忍住泄出一絲哭聲。
門外的身影動了,門框上搭上一隻手。
「別,別進來。」
我慌忙抵住門,還在徒勞地掙扎。
江無月衣衫沾血,聽見裡面帶哭腔的聲音再也忍不住:
「玉豆,玉豆別怕。
「開門好不好。」
我不。
太壞了,想把兔子騙出去殺。
「玉豆,乖,把門開開。」
我不。
江無月繼續哄:「壞人已經被我打跑了,沒事了,我帶你去吃月餅。」
他跑了,可你還在啊。
「江,國師大人。」岑證行一路追過來,氣喘吁吁。
門外。
岑證行眸光複雜,深深向江無月一拜:「是我狹隘,還被妖怪的障眼法蒙蔽,多謝你今日的救命之恩。」
他不禁回想起方才的場景。
瑞嚴大師甩出符咒後,一陣金光直奔江無月面門而去。
江無月的身形開始扭曲,蔓延。
臉上出現猩紅的妖紋。
黑霧乍起,煞氣沖天。
「江無月是妖!」
「國師是妖,不可能,不可能!」
「大師救命!」
可事實勝於雄辯。
就在眾人以為瑞嚴大師要上演擒妖大戲的時候。
「咕嚕嚕——」
劍光一閃而過。
瑞嚴大師的頭滾在地上。
緊接著,令人驚駭的一幕出現了。
頭顱的口中鑽出了兩節巨大的蜈蚣。
蜈蚣在地上掙扎扭動,細長的腿不斷延長,柳枝一般柔韌,生著一個個肉瘤在空中飛舞。
眾人四散逃命。
肉瘤呲地爆開,帶有劇毒的膿液向四周噴射。
「救,救命。」
蜈蚣腿纏上了岑證行的脖子,他嚇得冷汗直流。
江無月彈指一劍,劍光鋪天蓋地,徹底將蜈蚣妖削成齏粉,也隔絕了毒液的擴散。
還順帶「不小心」劃破了岑證行的臉。
岑證行脫力般跌在地上,哆哆嗦嗦,嘴裡吐出酸水。
卻看見江無月急匆匆進了府里。
步伐是難得的慌亂。
他不禁生了好奇之心,也終於想起了自己原本到這的目的——捉拿下毒之人。
腦子一昏便跟了上來。
沒想到看到了這一幕。
他那個生來不祥的外甥,被他姐姐岑貴妃稱為冷血怪物的人,居然在,在哄人?
22
聽到門外的動靜,我更傷心了。
果然是騙我,壞人根本沒走。
「主子,屬下失察。」
有塵察覺岑證行進了府內,匆匆尋了過來。
「把楊豐扔給這個蠢貨。
「還有,請溫太醫去太子府,好好給咱們的殿下扎幾針。」
江無月哄不好兔子,心情差得很,看向被有塵押住的岑證行,冷冷道:「帶話給你主子,痴蠢如豬,自作聰明,眼瞎了就自覺從龍椅上滾下來。」
……
門外又只剩下了江無月。
「玉豆。
「餓不餓啊?」
餓。
「我要進來了?」
江無月的聲音放得柔的不能再柔,他輕輕推門。
動作慢之又慢,給足小兔子拒絕的機會。
「不要。」
我慌忙抵住門。
「我,我不要你進來。」
「這麼討厭我啊?」江無月停下推門的動作。
我不知道為什麼江無月會說這些,語無倫次:「沒有,我沒有,你嗚,求你,你別殺我,嗚嗚嗚……」
江無月聽到這話再也維持不住溫柔的假面。
他氣笑了。
23
「我怎麼會殺你呢?」
「你就是會殺我,每任妖王都是被你殺的!」
本大王是大王啊,這一任的妖王就是我。
雖然是抽籤抽到的。
「嗯?」江無月一生難得有這麼困惑的時候,他實在弄不清這小兔子的腦迴路,又擔心小兔子的身體。
只好保證:
「我不會傷害你的,寶寶,永遠不會。讓我進去吧,讓我看看你。」
「我才不是寶寶,本大王早成年了,年紀可大了。」
我小聲嘟囔,情緒穩下來也漸漸反應過來,江無月應該不會殺我。
不然以他的實力,根本不用和我廢話。
「你,你等等。」
我要先找身衣服穿。
人類是要穿衣服的。
啊,這是江無月的房間。
他的衣服因為我昨晚……還都在外面晾著呢。
自食惡果了。
我只好往身上卷了一床薄被,縮在了床角。
「你進來吧。」
喊完我就紅了臉。
好奇怪啊……
不知道哪裡奇怪,反正這場面怪怪的。
24
江無月又給我喂了一顆吃完會覺得身體舒服的棕色小球。
我下意識用嘴巴去接,吃完才反應過來,我現在有手了。
「我,我是妖怪。」我裹緊被子,腦子一抽,說完就後悔了,不敢看江無月。
「我知道。」
那你好聰明哦。
我哦了聲,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我也是妖怪。」江無月漫不經心地開口。
什麼!
啊?
啊!
「你是妖怪?」
我驚得直起身,扶住江無月的肩膀,湊到他臉前。
一陣涼風席捲,我縮回手,打了個顫。
江無月一邊把滑落的被子拿起來把我裹緊,一邊看似隨意道:「我是半妖,覺醒了夢妖血脈。」
夢妖不是已經滅絕了嗎?
「玉豆,不要怕我。」他特地把身份說出來,希望能打消小兔子那個有些莫名其妙的顧慮。
江無月隔著被子把我抱緊,我下意識地往他懷裡窩。
但我現在太大隻了。
「可你,你為什麼追著妖王殺啊?」
「妖王?」
江無月皺眉思索:「沒有特意殺妖王,不過……我前些年倒是確實滅了幾隻作惡之妖。」
那你的幾隻有點多哦。
「我不是壞妖怪,你不能殺我。」我一字一句,認真地看著他。
你不殺我,我就不走了。
「永遠不會。」
「嘔——」
本大王突然吐了江無月一身。
25
「我還是有點噁心。」
江無月又給我喂了一粒大黑球。
據說是什麼大零蛋。
大靈丹。
「沒有用,我還是想吐。」我腹中翻騰,難受得眼角泛紅。
恰巧這時,接到傳喚的衛太醫到了。
衛太醫把了半天脈,臉色變了又變,變了又變,驚疑不定地望著我。
咋啦?
「敢問這位少爺,可是男子?」
這個醫生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本大王是公,呸,我是男的。」
「啊這,這……」
衛太醫在大腦里搜颳了幾遍畢生所學,末了用看禽獸一般的眼神看向江無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這位,少爺有喜,已是一月有餘。
「國師大人,恕小人多嘴,陰陽倫常有道,您雖神通廣大,但也別……」
26
我有寶寶了!
誰的啊?
江無月沒去反駁太醫的話,還給了一大筆封口費。
然後,他看著我一言不發,表情卻異常精彩。
好似生氣鬱悶,又好似高興到扭曲:
「是你的嗎?」
我踢踢他。
「不是。」江無月這句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但可以是。」他接著道。
?
我一頭霧水。
「哦,那就是你的吧。」
「寶寶……以前,有人親過你嗎?」
江無月問得很小心。
「沒有啊。」
「妖怪呢?」
「媽媽算嗎?哦不對,我媽媽沒有開神智,不算妖怪。」
國師大人恍恍惚惚,陷入了沉默。
27
「快讓我進去,我要見國師。
「二哥,二哥,是我啊,我是輕鴻!」
大中午,我正啃包子的時候,有塵進來稟報:
「主子,十七王爺來了。」
十七王爺叫江輕鴻,是個還未及冠的話癆小胖子。
「二哥,你沒事吧,沒想到昨晚鬧那麼厲——」江輕鴻嚷嚷著跨進門,突然驚得咬了下舌頭,「哎,你,你是誰啊?」
江輕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二哥居然在給一個臉生的大美人擦嘴角。
「你問我嗎?」我咽下包子,「我叫玉豆。」
說完,我忍不住瞪了眼江無月。
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威風,不符合本大王氣質!
「輕鴻,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江無月開口,小胖子噢了聲,也往嘴巴里塞了個包子。
「怎麼都是素的?」
江輕鴻三兩口吃完,小小聲問有塵:
「我想吃肉,你們這兒的廚師會不會做醬肘子和麻辣兔頭啊?」
!!!
「有塵。」江無月皺眉,「帶他去圍著國師府跑上十圈。」
「不要啊。」
小胖子哭哭啼啼跑圈去了。
本大王也想哭了,一點食慾都沒有了。
「你不能吃我的頭。」
江無月扶額,頭有點疼。
28
「玉豆怎麼老瞪我啊?我沒惹他吧。」江輕鴻擦了擦汗,悄悄問有塵。
「沒有。」
有塵默默離他遠了一些。
江輕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起了正事:「今兒太子沒去國子監,而且我聽太妃說,皇帝氣得中風了,左相提議讓您代理朝政呢。
「哼,那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打什麼算盤。」
他說著,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哈哈,忘了說了,您是不知道昨晚宴會上太子那演技有多蹩腳,皇后差點笑場,我都看見她使勁兒掐腿了。
「嘖,我還以為他們多厲害呢?找了個神棍就想栽贓嫁禍,連神棍被妖怪寄身都看不出來,那個岑證行怕不也是個傻的,整天被人當槍使都不知道……」
什麼意思?
我扭頭看向江無月。
「你知道?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不阻止啊?」
「將計就計唄。」
江輕鴻不知道為什麼江無月不說話,接過話茬解釋。
將計就計,將計就計,好一個將計就計……
所以……從頭到尾就只有本大王不知道。
見氣氛不對,有塵連忙捂住江輕鴻的嘴把他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