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過身,眼含笑意看著他。
「偷戶口本,改名字啊。
「想像力很豐富嘛,新雨同學。」
奚空山瞳孔微縮:「你怎麼……」
「謝謝你,一直默默替我說話。」
8
晚上,我和奚空山蹲在我媽家窗戶下面。
我伸手打了下蚊子,沒打著。
奚空山有些遲疑。
「我這樣翻窗進你媽家,不好吧?」
我看了眼手機時間。
「沒什麼不好。
「等十二點,我們就翻窗進去偷戶口本。」
我不停地點亮手機看時間。
我媽剛生下我不久,就發現我爸出軌了。
我爸嫌我是女孩,不願意撫養我。
後來我媽看我也越來越不順眼。
認為是我導致了他們婚姻破裂。
沒過多久,她就改嫁了。
我被送到奶奶家。
童年時,日子很艱難。
小學畢業那天,我拿著我的獎狀。
還有我不吃飯,省錢給我媽買的禮物,來她的新家看她。
她和楊叔叔一人一邊,牽著女兒。
媽媽另一隻手裡提著蛋糕,插著 9 根生日蠟燭。
原來那個妹妹比我小兩歲。
她穿著蓬鬆的裙子,編髮很精緻。
我下意識摸了摸我一頭粗糙的短髮。
為了節省洗髮膏,我沒留過長發。
也不知道蛋糕是什麼味道。
後來我走了,禮物也沒送給她。
上中學後,靠著獎、助學金,生活改善了不少。
高中我查出慢粒白血病。
住院期間,沒有人來看我,我無聊了就自己在樓道里轉一轉。
我看見我媽了。
她女兒發了燒。
她守在病床旁邊,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我忽然就覺得傷口挺疼的,我應該回病床上躺著。
後來我休學兩年,19 歲才高考。
考試完我估了分,應該能上華大。
我高高興興跑回家,跑得快到一頭短髮都衝到天上去。
卻發現奶奶去世了。
鍋里還放著她給我煮的雞蛋。
我坐到奶奶床邊,眼淚砸在地上。
「奶奶,我回來晚了,雞蛋都臭了。」
手機螢幕上,數字跳動,顯示著 12 點整。
奚空山拽了下我手腕。
「走。」
他站起身,輕輕推開窗戶,大腿一邁便跨上窗台。
然後伸出手拉著我跳進來。
我媽藏東西的習慣一點都沒變。
我輕而易舉在電視機櫃下面翻出戶口本。
第二天,我成功將名字改為「卞秋」。
還把戶口遷到奶奶那間老房子裡,自立門戶。
出了警察局大門後,我仍不可置信,拿著新戶口本瞧個不停。
快要立秋了,天氣逐漸涼爽起來。
清風吹過,戶口本上那一頁被風掀動。
「戶主:卞秋。」
奚空山伸手替我摘下頭髮上的草絮。
「現在什麼心情?」
我暢快地張開手臂,呢喃道:「好涼快啊!」
奚空山輕笑一聲:「就這?」
我把獨屬於我的戶口本合上。
「你懂什麼!
「這叫,『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當晚,我和奚空山故技重施。
把我媽的戶口本偷偷放回去。
我們剛要走,臥室門開了。
楊叔叔打開客廳燈,震驚地看著我們。
戶口已經遷出,我不再受制於人。
好整以暇等著他罵我。
沒想到,他平復下心情後,嘆了聲氣。
「卞卞,其實你媽很想你。
「你既然來了,為什麼要偷偷摸摸來,不跟你媽說話?
「你這樣對她,太狠心了。」
我心中毫無波瀾,拉著奚空山走。
既然被發現了,我們也不用爬窗,直接走大門。
楊叔叔快步追上我。
「卞卞,你媽真的很後悔。」
我扭頭看他一眼。
「那她知道,我生病了嗎?
「她自己就是護士,我做骨髓穿刺之前,她拿著吊瓶跟我擦肩而過,都沒認出我。」
他愣住,呆愣地看著我。
我不再廢話,踏出大門。
轉身關門之時,牆上掛著的全家福映入我眼帘。
原來,楊晴是媽媽的女兒。
臥室門開著,我媽站在門口,淚流滿面。
我看她一眼,關上大門。
9
坐高鐵回學校的路上,我收到通知。
從下個月開始,粉絲量五十萬以上的博主,都要展示實名。
該來的總會來的。
我已經不再懼怕展露身份。
一路上,陳亦川借了許多同學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我全部掛斷,給手機開了靜音。
有同學給我發消息。
說陳亦川瘋了一樣的找我。
問我跟他到底怎麼了。
我向同學道了歉。
陳亦川總是這樣,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他想要找我,卻驚動了一圈同學,攪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到了學校,奚空山走在我身後。
手裡拿著我的新戶口本。
有字的那面朝內,無字那面朝外。
在陽光下紅得亮眼。
陳亦川在宿舍樓下等我。
他看見我回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
「今天周日,我就知道下午你一定會回學校。
「秋秋,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語氣很委屈。
眼睛裡有紅血絲。
我不耐煩地遠離他幾步。
「陳亦川,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因為你自己的感情問題,興師動眾。」
他眼神有些受傷,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
「我知道了,你別生氣。
「我特意買的蛋糕,給你。」
這個蛋糕真大。
是我小時候年年都期盼的。
我抬起頭看向陳亦川。
「你現在知道我是秋秋,對嗎。」
陳亦川急於表功:「從前是我忽略了,那天我看到了你吃的藥,我查了資料。」
「那你不知道白血病不能吃奶油蛋糕?」
陳亦川瑟縮了下,拎著蛋糕的手不知該往哪兒擺。
「我只是想給你最好的。」
「夠了,陳亦川,你總是在表演,演一個深情人設,你從不考慮別人需要什麼。」
奚空山走上前,接過陳亦川手中的蛋糕。
「給我吧,你拿走我一個,再還我一個,很合理。」
陳亦川眼睛掃過奚空山的手,頓住了。
我察覺到他的失魂落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是那個紅本本。
陳亦川崩潰了,抬手揪住奚空山的衣領。
「你怎麼敢?!」
奚空山挑眉:「秋秋想要,我只好奉陪咯。」
我戳了下奚空山的腰。
他悶哼一聲,卻不解釋。
我從奚空山手裡拿過戶口本。
「你們鬧吧,我先去圖書館預習了。」
在圖書館看書到將近十點,我才回宿舍。
楊晴見到我就譏諷。
「學霸回來了啊。」
我放下東西,直視楊晴的眼睛。
「你到底為什麼總對我夾槍帶棒?」
我心中閃過好幾個答案。
或許是因為陳亦川。
又或是因為奚空山。
但楊晴的回答出乎我意外。
她站起身,凳子被她推到一邊,發出刺耳的聲音。
「只要有你在,最高額度獎學金永遠輪不到我!
「我想拿陳亦川干擾你,偏偏你意志永遠堅定,上一秒被他傷了心,下一秒就跑去學習。
「卞囚,你特麼是不是有病啊!」
楊晴氣得胸腔劇烈起伏,瞪著眼看我。
我錯愕地看著她。
「我看你才挺有病的。
「你想拿獎學金你不自己好好學習,對同學使陰招幹什麼?」
楊晴拿起書桌上的課本,重重砸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響。
「我又學不過你!」
我:「……」
她還挺理直氣壯的。
楊晴忽然大哭起來。
「你別裝了,奚空山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傳播你個人信息、引導網暴,就是我乾的啊!
「有本事你就去法院告我!」
10
我蹙眉看著她。
原來那天奚空山把她叫到籃球場罵哭,是因為他查了發言人的 IP 地址,找到了楊晴。
他覺得直接公布楊晴的身份沒有說服力。
不如等平台披露用戶信息。
我看著哭成一團的楊晴,冷聲道。
「你犯法了,我當然要告你。」
楊晴紅著眼瞪我:「你去啊,我怕你?!」
我故意往她最痛的地方戳。
「你惡意網暴同班同學,這種品行,成績再好也拿不了獎學金。」
楊晴哭得更大聲了。
我轉身去衛生間洗漱,把楊晴的哭聲當背景音樂。
改名是件很繁瑣的事情。
我之前註冊的一切軟體都要更改身份信息。
微信支付要註銷,重新認證。
學籍也要更改。
沒過多久,同學們都知道了我改名的事。
我的檔案改成了「卞秋。」
轉帳顯示的最後一個字也變成了「秋」。
有同學祝賀我,說從未見過姓和名這麼般配的名字。
我自然也很開心。
又過了幾天,平台上掛出我的實名。
同學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他們逐幀分析我之前發布的 vlog。
「這是一號食堂,我不會看錯!
「看這裡,咱學校圖書館!
「我去,這是女生宿舍樓下那棵樹啊!」
楊晴也變得奇怪起來。
她好像不睡覺似的。
我睡覺的時候,她坐在床上盯著我。
我睡醒了,她依然保持那個姿勢看我。
就這樣過了很多天,楊晴憔悴得,我都分不清我倆誰是病人。
這天,她終於伸手攔住我。
「卞秋,你是網上那個秋秋?」
我拉開她的手,繼續往外走。
楊晴在身後喊:「你每天都會偷偷吃一些不知名的藥,我查了, 慢粒白血病吃的藥就長這樣!」
我回她。
「小藥片都長一個樣, 你亂說什麼?」
楊晴臉色變換幾瞬,仿佛下定決心。
「對不起, 我今天就在網上向你道歉。」
我表情很認真地糾正她。
「你向我道歉,不是因為我是個病人。
「而是你所作所為觸犯了法律。」
楊晴張了張嘴, 眼神閃爍幾下,沒再說話。
當天上午,楊晴發布了一則手寫道歉信。
她對自己泄露同學信息、引導網暴的事做了深刻檢討。
還承諾會趁著周末出去做兼職, 把一整個學期的工資全部賠償給我。
我接受了這個賠償方案。
除了這件事, 還有一件事在網絡上引起波瀾。
陳亦川的社交帳號停更了。
他還刪除了之前發布的所有視頻。
CP 粉哀嚎不已。
「陳亦川變心了嗎?他不等秋秋了?」
「我就知道, 怎麼會有人真心喜歡一個絕症病人。」
「已取關,我永遠不會原諒陳亦川。」
「不是, 你們在咯噔什麼啊,秋秋原來就發視頻說過,她對陳亦川的追求不知情, 這對 CP 本來就是假的。」
我看向這個帳號的名字。
「奚聽尊卞才是真 cp」
是奚空山之前在醫院改的新名字。
我用大號給他點了關注。
很快就有粉絲給他的評論留言。
「我靠, 秋秋關注他了。」
「『卞秋』,『奚聽尊卞』, 難道這個才是秋秋本人認證的真姐夫?!」
「活久見,秋秋本人發糖了。」
奚空山的社交帳號一天漲了幾千粉。
11
畢業後, 我持續轉陰六年。
醫生說可以嘗試停藥了。
停藥前後半年, 需要每個月去做一次融合基因檢測。
每一次,奚空山都陪著我。
我從診室出來, 看到奚空山又在打電話。
等他處理完公務, 我勸道。
「下次我自己來就行,你公司剛起步, 正是業務繁忙的時候。」
他搖頭笑道。
「沒事,忙得過來。醫生怎麼說?」
我把報告單拿給他看。
「醫生說指標都合格, 基本痊癒了。」
奚空山抱住我,心跳在我耳邊炸響。
「太好了,秋秋。」
他鬆開我, 扶住我的肩膀, 低頭看我。
眼裡有點點星光。
「秋秋, 有個驚喜給你。」
我回望他:「什麼呀?新項目談成了?」
奚空山賣關子不告訴我。
開車帶我來到售樓部。
我睜大了眼:「你要在京市買房?」
奚空山幫我解開安全帶。
「不是我,是你。」
我有些迷迷糊糊的。
奚空山已經看好了戶型, 直接帶我去簽字。
「秋秋,我的錢不都在你名下那張卡里嗎。
「用你的卡全款買下來, 登記你的名字, 這套房就百分百是你的婚前財產。」
我心臟撲通撲通的, 簽字的時候手有些抖。
一年後,我們搬進新家。
我在露台上種了很多花草。
京市寒秋料峭, 樹葉都掉光了。
奚空山倚在護欄上,看我侍弄那株光禿禿的金桔。
我走近他, 趴在護欄上,閉上眼感受涼爽的空氣。
奚空山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肩上。
「馬上要下雨,別著涼。」
他頓了頓:「要不我還是去煮點紅糖薑茶備著吧。」
奚空山轉身進了廚房。
我攏緊外套, 伸出手去接掉下來的雨滴。
「奶奶,你在天上看到了嗎?
「這是屬於我的,遲來的秋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