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事,我一直也沒睡得太沉。
木屋裡漸漸響起人們熟睡的呼吸聲,左浩大概是最先睡著的,呼嚕聲也最響。
其次應該是許二,他的呼吸聲不太平順,但睡得應該也很沉。
我分辨著每個人的呼吸聲,儘量讓自己放鬆一些,多少休息一下精神。
突然,我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勁。
這屋子裡的聲音,好像不知不覺地多了一個人。
那個聲音跟許二的非常像,連呼吸頻率都一模一樣。
14
我一下睜開眼睛,可木屋裡黑漆漆的,只能大概看到每個人的輪廓。
我正想擰開左浩帶來的露營燈,許二的呼吸卻一下急促了起來!
許大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我趕緊開了燈。
木屋裡還是我們幾個,可許二的臉色卻十分蒼白,渾身都開始抽搐。
「二子!二子,你睜開眼睛!」
許大抱著許二疾呼,許二伸長了脖子,整個頭向後仰,連眼白都翻了過去。
易景辰抓住許二的手腕,給他號了號脈,「脈搏亂得不行,他這是什麼病啊?」
許大通紅著眼睛也不知道回答,只是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弟弟。
許二抽搐了半晌,突然抬起手,向空中亂抓,邊抓邊喊道,「它進來了!它進來了!哥,哥,快跑,我們快跑——」
這話讓屋子裡的幾個人都毛骨悚然。
我看向巴五月,巴五月摘了墨鏡,在屋裡看了一圈,然後搖了搖頭,她什麼都沒看到。
「它進來了,它就在那兒,我不要死,不要殺我!」
誰也不知道許二在喊什麼,許大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他發病了。
「二子,二子你再忍忍。哥明天就帶你去宰羊,宰了羊,病就好了,咱們就能回去上學了。」
易景辰在許二身上按摩了幾個穴位,也不知是不是管用了,許二的抽搐緩和了很多。
「這像是某種癔症啊,沒去醫院看看嗎?」
許大對著易景辰,態度好了不少,「去了,看病看了好幾年。我弟弟本來在上大學的,結果就因為這病,什麼都耽誤了。」
正說著,一股陰涼的冷風從門外竄進了屋內。
本來已經好轉的許二,一下瞪圓了眼睛,直挺挺地從許大的懷裡坐了起來。
他呆愣地瞪著前方,再開口時,舌頭像打了結,含糊不清,「他們都騙我,他們都騙我……」
這句話,讓我一下想起了我剛醒來時,在牆上看到的那五個血淋淋的大字!
我又一次看向了巴五月,這次不一樣了。
她臉色慘白,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許二,「有東西進來了,在許二身上!」
15
許二的眼耳口鼻都開始向外滲血,許大驚慌失措。
易景辰也沒辦法,巴五月也不知看到了什麼,被嚇得夠嗆。
任蒙那對情侶一直縮在牆角,看著許二的眼神滿是嫌棄,完全不想摻和。
左浩這時候剛醒過來,看著發病的許二,人都直發懵。
我知道不能再耽擱了,許二的喉嚨都在咳血。
我當機立斷,抽出打魂鞭,狠狠給了許二一鞭!
許大阻攔不及,這一鞭子抽在了許二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緊接著,許二就渾身一抖,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許大撲了上去,許二呼吸還算平穩,五官也不再出血了。
「我去,牛啊!」
左浩盯著我手裡的鞭子,「龍哥,你是不是龍虎山上下來的啊,我應該叫你大師吧?」
「什麼大師,我就是一個跑大車的。」
我把鞭子重新纏回了腰間。
許大摟著許二,像是也知道我幫了他,沖我點了點頭。
木屋裡終於重新安靜了下來,大家也不敢再關燈,都頭靠著牆閉目養神。
我還是有些在意,我最開始聽到的跟許二非常相似的呼吸聲。
那聲音在我們開燈之後,似乎就消失了。
16
好不容易等來了天亮,當太陽的光線映進房屋內,所有人都像是鬆了口氣。
許二也醒了過來,只是整個人呆愣愣的,任憑許大怎麼跟他說話,他都不吭聲。
許大咬緊了牙,不停地安慰自己道:「沒事兒的,咱們今天就去祭壇。等完成儀式,就都好了。」
說實話,我是不相信這種詭異的祭祀會真的有什麼功效。
但此時,門外那隻羊已經成了這對兄弟的全部寄託。
我們走出了木屋,昨晚的山羊還好好的拴在木樁上。
許大已經等不及了,他一手拽著弟弟,一手去解拴山羊的繩索。
任蒙和時雨函在旁邊,臉上是遮都遮不住的嫉妒。
左浩和巴五月倒還好,易景辰則一直緊鎖著眉頭。
那山羊被許大硬牽著從地上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大勒疼了它,它突然張開嘴,發出的卻不是山羊的嘶叫,而是相當清晰的一聲:「哥——」
17
這聲音讓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家都下意識地看向許二。
可許二並沒有開口,剛剛出聲喊「哥」的,確實是那隻羊!
許大牽著繩索的手都開始哆嗦,他頻繁地看向自己悶不吭聲的弟弟,和那隻頂著一雙人眼的山羊。
最後,他還是緊咬著牙關道,「等祭祀完就好了,等祭祀完成,一切就都恢復正常了。」
我們都不知道該不該攔他,但此時恐怕誰也攔不住他了。
祭台的位置在這座村寨後山的一個山坡上。
要完成祭祀,不止要殺羊,還要分別取人血和羊血,塗在對方的額頭上,山羊的頭也要擺在祭壇的對應位置。
看著許大堅定不移地帶著山羊和許二走了。
時雨函很是擔心,她抓著任蒙的手臂問道,「這祭祀不會有問題吧?那隻羊為什麼會說人話?」
任蒙想了想,回答道,「既然要『替罪』,肯定要像人才行吧。這說不定就是儀式的一部分,咱們就別瞎想了。」
我不知道任蒙和時雨函是為了什麼來參與這場祭祀的,但看起來,他們也是無路可走的樣子。
18
大家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又各自踏上了抓羊的旅程。
我帶著左浩和巴五月,打算一邊幫他倆找羊,一邊找大順。
這座廢棄村寨的規模並不是很大,只是房子建得有些凌亂。
依照那些村民所說,那四隻山羊不會離村子太遠,所以不用往森林深處走。
巴五月帶我們去了村子的南邊,她昨天在這邊見過一隻黑山羊,或許今天還能碰到。
我一路上仔細留意著周圍,但也始終沒能看到有大順經過的線索。
中午,我們在一個庇蔭處休息。
我問起了巴五月來參加這場祭祀的原因。
巴五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墨鏡,「我就是想換掉這雙眼睛。這雙眼睛跟了我十年,我受夠了,我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了。」
「自從有了這雙眼睛,恐懼和不祥就一直纏繞著我。」
「我為了毀掉它,不止一次地想刺瞎自己。可哪怕我的眼睛已經感受不到光了,我卻依然能『看』到它們。」
巴五月的話音里透著深深的絕望,讓一旁聽著的左浩都有些動容。
他拍拍胸脯道,「要是咱們只能抓到一隻羊,我不跟你搶。我這病不要命,你這兒更重要。」
巴五月向左浩道了謝,我卻有些好奇。
「聽你的話音,你不是天生就有這雙眼睛的?」我問道。
巴五月點了點頭,我可能觸碰到了她記憶里最痛的地方,她反而笑了。
「這雙眼睛,是我曾經最珍視的朋友送給我的。」
「她是一個很內向的女孩,脾氣也非常古怪。又因為那雙詭異的眼睛,班裡沒人願意跟她玩。而我,是唯一的例外。」
「我知道她家裡情況不好,她沒有媽媽,她爸對她總是非打即罵。」
「我就常常偷家裡的零食給她吃,把我自己好看的衣服分給她穿。」
「她自殺那天,提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要送個禮物給我。」
「等我匆匆忙忙趕去她家,看到的,就是她懸在房樑上的身體和那對已經脫出眼眶的眼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巴五月剛說完最後一句話,一隻眼睛碩大的黑山羊就慢悠悠地溜達了過來。
我用巴五月交給我的繩子,套好繩圈,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套住了那隻山羊。
一切簡單得讓我們三個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19
我們把山羊牽回聚集地時,已經是下午了。
易景辰似乎哪裡都沒去,他看起來對羊是真的沒興趣。
看到我們又牽回一隻黑山羊,他皺了皺眉。
「這房子附近,可能死過不少人。」
他指了很多被他清掃過灰塵的木板牆給我們看,那些深深淺淺的印子,細看下來,多得讓人心驚。
還有很多木料在掃灰過後,能清晰地看到一灘又一灘濃稠的血跡。
「我們手裡要是有魯米諾試劑,等噴洒完,今晚可能都不用開燈了。」
「不會吧,」左浩皺著眉,一臉不相信。
「說不定是村民以前在這附近殺雞又殺鴨的,才留下了那麼多痕跡。我們來這兒就是殺幾隻羊,不至於搞出人命吧。」
「七個人,四隻羊,不是每一次,都有人自願放棄的。」易景辰盯著左浩,一字一頓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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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們同時轉頭望去,是許家兄弟回來了。
許大走在前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殺的羊,幾乎半個身體都被鮮血浸濕了。
許二跟在後面,那根原本用來牽羊的繩子,現在拴在了許二的手腕上。
他腳步踉蹌,雙目無神,額頭塗滿了羊血。
隨著這對兄弟越走越近,那股羊血的腥膻味直接蔓延而來,讓人無處可躲。
一直坐在旁邊的巴五月忍不住乾嘔了一聲,左浩連連後退,捂住鼻子,可那味道無孔不入。
易景辰倒還淡定一些,他上前一步問道:「怎麼樣了?祭祀完成了?」
許大似乎有些恍惚,他聽到易景辰的聲音才停下腳步,然後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先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吧。」
易景辰給兩個人倒了點兒剛燒好的熱水。
許大隨意找了塊木頭坐下,又拉了許二一把。
誰知許二被那繩子一牽,人沒有跟著坐下,反而是雙膝一軟,四肢著地,簡直就像——一頭羊。
許大的臉孔瞬間充血,青筋直冒,他一把薅起了許二,把他「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冷靜,冷靜,他很可能是癔症還沒好。」
易景辰慌忙攔住許大,「讓他先休息休息吧,也許過一夜就好了。」
許二被摜在地上,連聲疼都沒叫,他的身體蠕動著,好像四肢都不怎麼管用了。
我把許二攙了起來,把他架進了木屋。
許二仍然沒有反應,就靠著牆角坐著。
我抽出了打魂鞭,面對許二,打魂鞭沒有任何異響。
也不知是不是許二額頭上的羊血塗得太濃了,我也被那股腥膻味嗆得打了個噴嚏。
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聲「龍哥!」
21
——是大順!
他的聲音我太熟悉了。
那聲音是從木屋後面,透過牆板傳進來的。
我慌忙出了木屋,繞到了房子的後面。
那裡有棵老樹,樹幹很粗,樹下隱隱站了個人。
「大順!」
我朝那棵樹跑了過去,那個人影卻突兀地一閃。
「龍哥,幫我報仇……」
那若有若無的聲音飄過我的耳邊,等我跑到大樹下,就只看到了一灘深紅的血。
那血把整片樹根都染紅了,我抬頭向上看,就看到了一片折斷的樹枝和樹幹上刺目的抓痕。
我耳邊響起了大順的慘叫,我好像看到了他被人綁住了腳踝,倒吊在了樹上。
有人割開了他的脖子,他在拚命掙扎,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極度的憤怒在我的胸腔鼓譟,大順剛來到我身邊時,他還是個孩子。
是我親自教他開車,親自帶他跑長途。
我開著自己的物流公司時,他任勞任怨,是我最信任的手下。
我破產後,他仍然不離不棄,每天幫著我忙前忙後。
大順告訴過我,他剛出生時,家裡找人給他批過命。
人家說他一生命途多舛,事事不順。但好在總有貴人相助,每次都能幫他度過難關。
大順總是念叨著,我就是他的貴人,我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救下他。
可這次呢?我是不是來不及了?
腳底下鬆軟的紅土,好像都浸透了大順的血,我的視線落到地面時,突然看到了一顆亮閃閃的東西。
我撿了起來,那是一顆沾著血的白色紐扣。
我把這顆扣子死死握在了手裡,無論是誰害了大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22
等我返回木屋時,任蒙和時雨函也回來了。
這對情侶今天又是空手而歸,兩個人各自坐在屋子的角落,誰也不搭理誰。
左浩好像也要跟易景辰一樣放棄了,也不提找羊的事了。
巴五月自從牽了羊回來,就一直坐在木樁前,盯著那隻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把屋裡屋外所有人都看了一圈,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嫌疑。
那顆白色紐扣太常見了,幾乎誰身上都有。
這時候,易景辰朝我走了過來,他的視線由我的腳下,慢慢轉到我的臉上,「你去哪兒了?你的鞋底都是紅土。」
我轉頭看了一眼我走過來的腳印,確實,但那不是紅土,那是我兄弟的血。
我的太陽穴在一陣陣鼓譟,我的理智正在崩潰的邊緣。
我必須先找到真兇,我不能傷害無辜的人,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
我強迫自己轉過頭,不再去看易景辰脆弱的喉管。
對於我來說,要殺掉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實在太簡單了。
我沒有回答易景辰,我轉身去找巴五月。
巴五月答應幫我找大順的,我只看到了那攤血,大順是死是活,我還是無法確定。
23
巴五月拿下了墨鏡,對著我看了半天。
她的眉頭越鎖越緊,最後只能認命似的嘆了口氣,「對不起,龍哥,我什麼都看不到。」
「但或許,這也是好事。你跟你兄弟間有很深的聯繫,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徵兆,他很有可能就是安全的。」
安全的?我的耳邊又響起了大順虛無縹緲的聲音,「龍哥,替我報仇……」
大順分明就是讓人害了,巴五月在騙我!
這時,巴五月突然指著那頭羊道,「龍哥,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跟我很像?」
我轉頭去看那隻羊,果然,那隻羊的黑色瞳仁間竟然真的裂開了一道縫,縫隙間隱隱透著白光。
很快到了晚上,大家都很疲憊,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許大一心想喂許二吃點兒東西,可許二一直縮在牆角,就是不肯張嘴。
易景辰有意勸巴五月放棄明天的祭祀。
但巴五月一直盯著那頭眼睛跟她越來越像的羊,就是不肯點頭。
24
夜裡,那種濃重的腥膻味仍然瀰漫在木屋內,完全沒有散去。
準備休息的眾人卻都好像習慣了一樣。
左浩擺弄著他的露營燈,沒有多少電量了,想了想他還是把燈關了。
黑暗中,我一遍一遍回想著大順的事兒。
我的憤怒和傷痛與我腦中的一絲清明似乎一直在打架。
我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但那種猜測剛一湧上來,就會被我洶湧的情緒所淹沒。
我就不該接這種有風險的活兒,更不該帶大順來。
我明知自己總是卷進這種陰暗詭異的怪事裡來了,我就應該遠離曾經的朋友。
「龍哥,你身上的火亂了。」
巴五月的聲音靜悄悄地傳來。
我循著聲音望去,巴五月摘下了墨鏡,在黑暗裡,她那雙異樣的眼睛尤其顯眼。
「龍哥,你說她為什麼要害我?」
「她會不會一直沒有走,一直就在我身邊?」
我知道巴五月說的是誰,是那個給了她這雙眼睛的「朋友」。
「別瞎想了,早點兒睡吧。」
依照巴五月所說,她該看到的時候總會看到。
閉眼或是戴墨鏡,其實都只是她的心理安慰,讓她有點兒依靠,能不那麼害怕。
我勉強提著精神,安慰了巴五月幾句。
巴五月這才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25
午夜剛過,我感覺到了一陣冷風,緊接著伴隨著時雨函的一聲尖叫。
左浩擰開燈時,時雨函已經滿臉是血。
任蒙瞳孔瞪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手腳都開始跟著向外彎曲,像是要被硬生生掰斷。
「龍哥,是個女人!」
巴五月指著任蒙的身上,滿臉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