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套,就套了十年。
終於!
他套出了答案。
原來九幽玄珠真的不在魔教中。
寶珠早遺落於江湖,它在一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女孩體內,只有老冥王的絕學「水月鏡」才能找出那個女孩。
可老冥王死前將水月鏡傳給了尹弱水!
新冥王游跡於江湖,懶得管教中的事。
——只怕那小姑娘還沒觀滄海知道的多呢。
觀滄海深知尹弱水並非表面看上去那樣恭順,暗地裡也是野心勃勃。
如今。
滄瀾山莊的老莊主已死。
觀滄海已是山莊新的主人。
他青鳥謊報冥王已死,引尹弱水出洞。
借尹弱水之手,找到了九幽玄珠。
待冥王回教,他再博取其信任,借冥王之手除掉尹弱水。
他污染了玉露泉,逼迫冥王取出蘭溪體內的玄珠。
再派滄瀾山莊的死士殺入魔教,製造混亂。
混亂中,他用一枚「假玄珠」,替換了「真玄珠」。
同時,一個「假左使」替換了他這個「真左使」。
人也好,珠子也好。
讓假的留在九幽玄宮。
真的,自然要奔向滄瀾山莊了!
什麼?
你問冥王發現後不會報復嗎?
「報復?
「待我觀滄海煉成《九幽玄功》,成了天下第一,誰還會把冥王放在眼裡?冥王算老幾!
「而且,冥王就要死了。
「假珠子一個月內便會爆炸。
「凈化好了水源,冥王必會將此等珍寶牢牢握在自己掌中,斷不會交給任何人的!
「冥王會被炸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
你說一個月的時間太久,冥王會不會提早發現珠子是假的?
「那假玄珠,可是『天工胡』做的。
「胡老太的一雙妙手堪比鬼斧神工,傳聞她曾神遊仙界,制出《天龍金闕屏》那等奇物。
「她做的珠子,足以以假亂真!
「雖說裡面沒有《九幽玄功》,但當個凈化水源的凈水珠,不成問題。
「只怕,冥王大人今生今世都不會知道真相了!
「她的歸宿只能是被炸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7
「深更半夜,誰笑得如此大聲?
「攪了老夫的清夢!」
一白須老人撥開船簾,伸了個懶腰。
觀滄海一腳踏上船,丟出一錠銀子:
「去滄州。」
老頭丟回銀子:
「老朽乃是樂師,並非船家。
「這是我的遊船,不接客。」
觀滄海皺眉:
「方圓五里,就你一條船,你不接客誰接客?
「不接,就殺了你!」
老頭一攤手:
「殺唄。」
觀滄海:
「……怎樣你才肯送我去滄州?我加錢!」
說罷,又丟出一錠金子。
老頭不僅沒接,還一腳把金子踢進了河裡。
他捋著鬍鬚,眯眼笑笑:
「除非閣下告訴我方才在笑什麼?」
觀滄海也笑了,笑得陰森:
「告訴你也無妨。
「只是你聽去了我的秘密,會喪命!」
老頭悠悠道:
「那就喪唄。」
觀滄海:「……成交。」
……
觀滄海才不傻,他一路走來騙了太多的人。
有些時候真情流露,甚至快把自己也騙了。
事關重大,就算再急著炫耀,他也不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旁人!
於是,他胡編了一個故事。
月隱雲層,星斗漫天。
蘆葦盪里,小船悠悠划行。
「這麼說——
「是因得了一壇好酒,閣下才笑得如此暢快?」
老者搖著櫓,欽佩道:
「閣下真是個妙人。
「一壇好酒,換今朝快活。甚好,甚好!
「老朽也得了一壇上好的?ū?女兒紅,今夜就與豪俠共嘗。」
一開蓋,濃郁的酒香散出來。
觀滄海並不真飲,他怕有毒。
暗暗把碗中酒倒了。
——那老頭倒是個天真的,還真以為酒逢知己了。
飲罷,老頭又抬出琴來。
琴音嘈嘈切切,疾如流星,調子極是疏狂。
且聽他唱——
「蒼天一聲嘯,山河萬里搖。
「我踏風雲來,醉把星斗拋。
「浮名俗利全不要。
「只愛烈酒與長刀。
「紅塵萬丈任我笑,樂逍遙……」
觀滄海閒適地躺著,在水裡盪啊盪。
他心裡想到卻不是美酒,而是那顆珠子,是夙願得償的快慰,是成為天下第一的夢!
想到他即將成為天下第一,引領滄瀾山莊走上山巔。
他笑了。
大笑!痛笑!
驕傲,得意,熱烈。
大笑著,大笑著……
戛然而止。
「喂,你怎麼了?」
老者上前探問。
伸手一推,才驚覺——
這人竟笑死了!
18【觀桑田】
「兄長怎的還沒回來?」
滄瀾山莊內。
一個黑衣少年站在梨花樹下,望月?ú3惆悵。
距離兄長傳信說「已得手,即刻歸家」已過去了七日。
九幽玄宮在幽州,滄瀾山莊在滄州。
兩地相隔不遠,乘船順滄江一路南下,不出五日便該到了。
為何七日了還不到?
他越想越不安。
遂抽出長刀,披著月光,操練起來,以求安神。
少年玉樹臨風,氣宇不凡,出招也是疾如閃電,長刀一劈,如潛龍出淵!
他有著一雙小鹿眼,清澈得像兩泓泉水,天然能博取別人的信賴和好感。
世人卻不知,這雙清澈無辜的眼眸下,皆是算計。
忽地——
一隻信鴿飛入庭院。
觀桑田飛身而起,一下抓住了鴿子,拿到了密信——
【你哥死了。】
開頭四個字像一記重錘,砸得觀桑田腦瓜子嗡嗡的。
怎麼可能?
他不信。
繼續讀——
【埋在滄江邊,老歪脖子樹下。】
觀桑田:……這也能做為標記點?
滄江蜿蜒千萬里!
就算能鎖定屍體埋在在幽州和滄州之間,那也有二百多里呢!
老歪脖子樹?
哪棵老歪脖子樹?
鬼知道滄江邊有多少老歪脖子樹!
繼續讀——
【速來。】
再往下看,沒了。
只剩個落款:【黃樂師】。
黃樂師是誰?
觀桑田讀得一肚子火,三下五除二撕碎了信箋。
順道拔了鴿子的毛,吩咐廚房烤了當下酒菜。
滄江旁……老歪脖子樹下……
他正想派人沿著江邊去找。
卻見被他撕碎的紙屑被夜風捲起,打著轉兒地飛到半空,拼成三個字——
【莫生氣。】
他還想再看。
卻見,紙屑已盡數回歸大地。
這回徹底沒後文了。
19
觀桑田很精。
他不僅派人去找那老歪脖子樹,自己也去了天機門。
天機門的幾位長老最擅長推衍、測算和追蹤。
但鮮少幫外人測算。
觀桑田眨著清澈無辜的小鹿眼,泫然欲泣。
他急迫又悲痛地殷殷懇求著,懇求著,最後再來個撲通一跪,還真讓一位長老動了惻隱之心,幫他卜算出來個大概位置。
——在千悲渡附近!
千悲渡,是個恐怖地方。
那裡鬧鬼。
按說那裡本該人煙稀少的,卻是幽州去滄州的必經之路,亦是月州去青州的必經之路,亦是兗州去禹州的必經之路,亦是……
不數了。
「兄長,竟被埋在那附近嗎?」
呵~
接不接回兄長的遺骸倒不打緊……重要的是拿到九幽玄珠!
兄長明明說了「已得手」,就說明那珠子已拿到了。
兄長他拿到了!!
埋屍的人似乎是個蠢貨……不知他動沒動兄長的遺體?那顆珠子還在不在?
觀桑田想知道。
少年暗下決心。
當即趕往千悲渡。
20【李可愛】
觀滄海死了。
我厚葬了這位忠心的屬下,還為他哭了好幾場。
只是,他人死了。
我交給他的任務也就泡湯了。
我決定親自前往千悲渡。
……
星漢漫漫,河水滔滔。
千悲渡口,一派清朗。
我在渡口踱來踱去,叉腰嘆氣:
「什麼時候起霧?怎麼還不起霧?」
幾天來,過往的船夫和旅人都以為我是個瘋子。
「小姑娘,這可不興起霧啊!這要起了霧,可就要鬧鬼啦。」
一船夫沖我連連擺手。
旅人們也七嘴八舌: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不知這地方的邪門!」
「聽說過江湖十大謎團不?千悲渡鬧鬼之謎排第二!」
「上千年了,都沒有答案呢。」
可不嗎。
我就是來找尋答案的。
我在渡口已經守了整整七天了!
天天都是大太陽,夜夜都是大月亮。
就是不起霧!
我也曾四處打探消息,可平民百姓只知道些道聽途說的段子。
「既然天公不作美,我可就要自己作美了。」
夜伴三更,渡口已杳無人跡。
我腦瓜一轉,決定自己製造霧氣。
「坎訣,水結界。」
一層水潤潤的結界,出現在我周圍。
「離訣,業火焚身!」
一張巨大的火符飛出,灼燒著水結界。
不多時,結界冒出滾滾水蒸氣。
彈幕瞠目結舌:
【額滴個乖乖啊,好一個「造霧主」!】
【李可愛你可真是個天才!】
【可是這樣有用嗎?】
【沒用嗎?】
【有用嗎?】
【沒用嗎?這不是起霧了嗎?】
【這是霧?這不是水蒸氣嗎?水蒸氣是霧嗎?有沒有霧裡大佬來說說?】
【是「物理」大佬吧!】
沒等來物理大佬,等來一陣達達的馬蹄聲。
我趕緊收了神通。
駿馬飛奔至渡口,翻身跳下個俊秀少年。
一雙眼睛懵懂無辜,倒像是個老實人。
咦?好眼熟。
多看了他兩眼,才猛然想起:這不是選項 C 里那個駕車的少俠嗎!
他是誰?
來這裡做什麼?
我靠著一棵歪脖子樹,靜靜打量著他:
「夜深了,船夫都走了。
「你若要乘船,明日再來吧。」
他怔怔地看著我,若有所思,不知在走什麼神兒。
「我不走。」他說,「我是來這裡看風景的。」
三更半夜。
跑這鬼地方看風景?
我(面帶微笑,心裡懊惱):……礙事的傢伙。
一整夜,我佯裝很忙,仰頭數歪脖樹的葉子。
他也很忙,歪脖數天上的星星。
我想把他熬走。
他似乎也想把我熬走。
天剛蒙蒙亮,渡口來了些船夫和旅人,漸漸熱鬧起來。
我無計可施,索性找了家客棧蒙頭大睡。
養精蓄銳一整天,想著今晚總該是我自己了吧。
誰曉得一到渡口,那少年又來了。
「啊啊啊,怎麼又是你?!」
我倆見到對方,都像見了鬼。
互相尬笑著打了個招呼。
本以為今夜會和昨夜一樣。
誰料——
不到子時,竟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21
月明星稀,螢蟲徘徊。
不鬧鬼時,千悲渡的風景倒是很美。
我架起柴,點了火,開始烤雞。
篝火在夜色中噼啪爆響,橙紅的火舌舔舐著鐵叉上的肥雞。
雞皮漸漸繃緊,由白轉金,又由金轉褐,油脂像融化的琥珀滋滋滲出。
撒上鹽末、孜然、蒜蓉、迷迭香,辣椒粉……
霎時,香氣撲鼻!
勾得人三魂七魄都離了體。
我舔舔舌頭。
彈幕哭嚎一片:
【一定要這樣嗎?又勾引我……】
【自從看了愛神直播,我胖了八斤!】
【已點開外賣 app。】
【你們看,那小男生在偷瞄……】
【小白花確實是頂級美貌,但你們覺不覺得他偷瞄的是老歪脖子樹的樹根啊?】
【不覺得。】
【眼前是美人和美食,幹嘛要偷瞄一棵歪脖子樹?】
【就是!一棵樹有什麼好偷瞄的?】
我撕下一隻雞腿:
「給你。」
他驚訝了下,隨即十分禮貌地接過:
「謝謝,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嘴還挺甜。
我沖他笑笑。
這小子顯然不是來看風景的。
彈幕說的對,雖然他裝作不經意,但確實有偷瞄老歪脖子樹,觀察著這樹下的方寸之地。
他為什麼偷瞄老樹呢?
一些古老的冒險傳奇在我腦中浮現——一個少年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只為挖取長眠於地下的寶藏。
莫非……
歪脖子樹下埋了什麼好東西?!
我一邊吃燒雞,一邊浮想聯翩。
這時,河上忽然傳來一聲讚嘆:
「好香啊!」
一個白眉長須的老叟乘船而來。
夜裡易起霧。
鮮少有人敢半夜來此。
他是誰?
老叟跳下船,自稱姓黃,是一名樂師。
他自來熟道:
「小姑娘,你這烤雞能分我一口不?」
我遞給他一隻雞腿。
他興高采烈地吃起來,還從船里抱出一壇女兒紅。
黃樂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酒足飯飽後,??他沖我和那個叫小桑的少年一拱手:
「兩位小友敢半夜來此,怕是不知道千悲渡的傳說吧?」
22
巧了不是。
系統沒給我講完的故事,黃樂師給我講完了後續。
只聽那老者道——
「這故事啊,得有上千年了。
「千悲渡是個陰氣極重的地兒。
「傳聞每逢起霧,河中便會浮起無數屍體。
「她們瞪大了眼睛,蠕動著嘴唇,好似在訴說著什麼。
「嘿~
「有人說她們知道天下至寶九幽玄珠在哪兒,有人說她們知道帝王秘辛,有人說她們知道西夏王的寶藏……
「曾有一個膽大的撈屍人耐不住好奇,在起霧之夜來到了千悲渡。
「他先是看到河裡冒出一隻只慘白的手,接著又冒出一顆顆腐爛的頭。
「他被嚇得兩????股戰戰,幾乎尿了褲子。
「可為了探聽浮屍口中的秘密,他極力忍住了恐懼。
「在浮屍們開口時,他湊近了……
「湊得很近很近……
「他聽到……」
我和小桑聽得入神。
奇怪。
明明是燥熱的夏夜,周圍卻冷瑟瑟的。
千悲渡仿佛與外面的世界隔開了,溫度至少低了二十度。
篝火燃盡,火苗將熄。
小桑顧不得冷,催促道:
「他聽到了什麼?」
卻見黃樂師變了臉色。
他壓低了嗓音,用氣聲陰森森道:
「他聽到浮屍們說『還差一個,還差一個』……」
還差一個?
還差一個什麼?
這時候。
夜半寒鴉在樹杈叫了兩聲,我魂都快被嚇飛了。
再看,周圍好似被罩上了一層極薄極朦朧的紗——要起霧了!
我眼睛盯著河面,嘴裡卻在質問黃樂師:
「既然千悲渡如此詭譎兇險,您半夜來此又是所謂何事呢?」
老叟撫上身旁的古琴,琴音錚錚:
「老朽是來尋一闕好詞的。
「今夜起霧,馬上這裡就要熱鬧嘍。」
23
誠如他所料。
很快,有馬蹄聲傳來,馬上跳下三男一女。
兩個中年男人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手握彎刀,就叫他彎刀哥好了。
一個手握板斧,叫他板斧弟好了。
另外一男一女同乘一騎。
青年男子搖著羽扇,舉止儒雅,目光卻透出一股子機靈和姦猾。
叫他羽扇男好了。
而那少女……
「尊……李、李可愛!」
少女一見我便跳下馬,雀躍著向我撲來。
我眼皮一跳:胡巧巧怎麼追到這兒了?
彈幕本來被鬼故事嚇得不敢吭氣,這會兒倒是活躍了。
【哇!!巧巧勇敢追愛欸!】
【巧姑娘,你有這樣的勇氣和行動力,愛神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噠。】
【小白花你這是什麼表情?怎麼看起來很苦惱呀?
【巧巧為你跑到這鬼地方來,怎麼說也該感動一下下呀~】
【諸位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你們看!河裡!!!】
我猛地轉身,河裡伸出一隻玉白的手,那是一隻極美的男子的手。
傳言不虛。
起霧了,水中浮屍出現了!
我不擅水戰,下水打我鐵定吃癟。
趁此時機,自然是把這怪物撈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疾如閃電地躍至河邊,拽住河裡那隻手,猛地一撈!
「啊啊啊啊!」
眾人被我嚇得齊聲大叫。
在眾人的尖叫聲中,我……我……我從河裡撈出來個俊美無儔的妖僧!
「怎麼是你?」
我呆住。
妖僧反握住我的手,借著我的力,飄然飛到了岸上。
他眉眼彎彎,笑吟吟地與我對視:
「別來無恙啊,李可愛。」
這妖僧名為神隱,是玩家榜排行第二的絕頂高手。
我抽回手,冒出一顆黃豆汗:
「怎麼是你?」
「查案。」他言簡意賅。
他的視線離開了我的臉,逐一掃過眾人:
「真熱鬧啊。」
可不嘛。
深更半夜,在這鬧鬼的河邊,聚集了八個各揣心思的人。
霧氣已濃。
相隔三米,已漸漸辨不清人臉了。
這時,清風送來鬼夜哭:
「嗚嗚嗚嗚……」
24
河水在冒泡,一圈圈漣漪盪開。
果然,河裡伸出一隻只腐壞的手!
我把胡巧巧護在身後。
不多時,便浮出一個個可怖的人頭。她們目眥盡裂,低聲竊竊,像是在訴說什麼。
河邊眾人都嚇了一跳。
板斧弟當即雙腿一軟,撲通跪地:
「哥,咋辦啊?太嚇人了!
「這買賣俺不想乾了!」
彎刀哥一把扶起他:
「廢物!
「算了,你回去吧。哥自己下河!」
板斧弟一聽,抱住他哥的大腿:
「那怎麼行?咱兄弟同生共死!」
彎刀哥眼圈一紅:
「你回去吧。
「你學藝不精,下河也是哥的拖累。」
板斧弟死命搖頭:
「哥,我知道你是故意罵我,想趕我走!
「嗚嗚嗚,我不能丟下你!」
倆人正爭執呢,羽扇男彎出一絲狡詐的笑。
他伸腳一踢!
板斧弟當即落水。
又一踢。
彎刀哥也進河了。
只聽羽扇男道:
「既然你二人兄弟情深,不如一起去探路好了。」
說完,他也跳了進去。
我轉頭問胡巧巧:
「這人是誰?你方才怎的與他同路?」
少女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我不認識。
「我聽柳右使說您來了千悲渡,我想來見您。
「路遇此人,他說與我同路,便好心把我送來了。」
我一戳她腦門:
「傻姑娘,若他是個人販子,你被拐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這羽扇男雖不是個人販子,卻也不像個好東西。
這時,黃樂師說話了:
「噓,別吵!
「你們聽……」
說來也怪。
河裡的低語聲在漸漸變大,從細若蚊蚋,到輕聲昵喃,到正常聲量,再到震若擂鼓!
最後,浮屍們在尖叫,在大吼:
「找到了!找到了!
「就是你!就是你!」
河裡,她們的臉齊齊轉向了我。
……
與黃樂師的講述不同。
浮屍們喊著的不是「還差一個」,她們喊的是「找到了,就是你」。
可——
這難道不明擺著是一段連續的話嗎?
我出現前,她們喊「還差一個」。
我出現後,她們喊「找到了,就是你」。
我寒毛直豎!
25
為防萬一,我雙指夾符,靜待「屍詭」們出招。
可下一秒,胡巧巧忽然瘋了似的,她猛地推開我,跳進河裡。
「巧巧!」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為什麼跳下去?
來不及細想,怕她出事,我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跳了下去。
接著,神隱、黃樂師和小桑也跟了下來。
我默念避水訣,追著胡巧巧一路沉下去,一把拉住少女的胳膊。可她卻像瘋了似的,拚命往水下游。
倏地——
一道青光划過。
我面前的水障消失了,我和胡巧巧置身於一座精巧奇絕的十二層古樓前。
古樓像一個巨大的機器,兀自運轉。
最下面的匾額上寫著幾個明晃晃的大字:【天工十二樓】。
主人正站在門口沖我們拱手: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還請進來坐。」
主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嫻靜女子。
她眸含霜雪,指染墨痕。
整個人靜如沉木。
我與趕至的神隱對視,旋即先後踏入樓中。
進門後,一層是冶金鍛造;二層是造紙鑄陶,三層是各種奇怪的發明……
到了四層。
卻見先前那個羽扇男和雙胞胎兄弟正坐在雅室的蒲團上,面前放著清茶和糕點。
我、神隱、胡巧巧、小桑和黃樂師落座後,僕從們又添了甜茶和糕點。
樓主人道:
「在下宋翟。
「今夜諸位朋友來此,只略備了些薄茶,還請莫要嫌棄。」
不嫌棄。
卻也不敢喝。
雙胞胎兄弟手牽著手,抖如篩糠。
羽扇男搖著扇子,一雙三角眼東瞄西瞅,雖故作閒適,但細看可發覺,他縮在袖中的指尖也在輕顫。
他也很怕。
我知道他們在怕什麼。
因為這樓中的人,不論主人、匠人還是僕從,皆長了同一張臉!
細細回想……
跳河時,透過薄霧看到的那些腐屍雖頭顱朽爛,卻似乎也長著同一張臉呢……宋翟的臉!
宋翟用生著厚厚繭子的手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緩緩道:
「入口清甜,醇厚回甘,澀後生津,喉底留暖。
「比我生前嘗過的還好。」
生前……
裝都不裝。
她要做什麼?
她想要什麼!
26
萬萬沒想到,她想同我們玩遊戲。(黃豆汗.jpg)
她要我們猜謎,卻只給了我們一段語焉不詳的提示:
「起霧了,該下餃子了。
「明明是 99 個餃子,怎麼少了一個?」
這不是海龜湯嗎?
她點燃了一炷香:
「香燃盡後,你們若猜不出答案,都全都給我陪葬吧!」
遊戲開始。
黃樂師好奇地問:
「下餃子是因為過年嗎?」
宋翟搖頭:
「不是。」
小桑問:
「餃子少了一個,是因為起霧看不清,弄丟了一個嗎?」
宋翟答:
「不是。」
胡巧巧自進樓後恢復了神志。
她也參與進遊戲:
「起霧了,該下餃子了。
「是指這餃子最好要在起霧的時候下?」
宋翟答:
「是。」
我接著問:
「最好在起霧的時候下,是為避免被別人看到?」
宋翟點頭:
「是。」
下個餃子,還要掩人耳目、偷偷摸摸?
羽扇男問:
「這餃子是給人吃的?」
宋翟搖頭:
「不是。」
那是給誰吃的?那下餃子幹嘛?
小桑眉頭一皺:
「這餃子該不會是人肉餡的吧?」
宋翟道: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還能既是人肉餡的,又不是人肉餡的?
我恍然大悟:
「餃子是人?」
宋翟點頭:
「是。」
「啊啊啊啊!」
雙胞胎兄弟抱住彼此,怕得大叫。
遊戲才剛開始,就這麼怕啊?膽子這麼小,不如做小孩兒那桌。
神隱含笑看向宋翟,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下餃子,是餃子自己下自己嗎?」
宋翟沉默了,隨即點點頭:
「是。」
神隱問:
「下餃子是指『自殺』嗎?」
宋翟點頭:
「是。」
下餃子是自殺!
所謂下餃子,就是一群人集體自殺了。
「啊啊啊啊!」
雙胞胎兄弟又叫了起來。
我問:
「起霧了,該下餃子了。
「其實是說,起霧了,該自殺了。
「只有起霧自殺,才不會被旁人看見對嗎?」
宋翟點頭:
「是。」
胡巧巧問:
「這些人是被迷惑了,才集體自殺的嗎?」
宋翟搖頭:
「不是。」
她追問:
「這些人是自願自殺的?」
宋翟點頭:
「是。」
自願自殺……
為什麼自願自殺?
黃樂師緊接著問:
「少了一個餃子,是指原定 99 個自殺的人少了一個?只剩 98 個了?」
宋翟點頭:
「是。」
起霧了,浮屍會出現。
起霧了,該下餃子了。
這些活人餃子是祭品嗎?是喂給屍詭吃的嗎?
不等我問,黃樂師也想到了這點:
「餃子是喂給屍詭吃的嗎?」
宋翟搖頭:
「不是。」
餃子不是給屍詭吃的。
難道是餃子死後,變成了河中屍詭?
我試探地問:
「這些自殺的人,死後變成了河中屍詭?」
宋翟忽然陰森地笑了。
她的聲音變得高亢且尖銳:
「是!!!」
「啊啊啊啊啊!」
這下不僅雙胞胎兄弟嗷嗷直叫,我、胡巧巧、黃樂師、小桑和羽扇男也跟著尖叫起來。
神隱擋在我身前,將我與宋翟隔開。
我們這些人是坐成了個圈的,從雅室的門口數起,依次是——
宋翟,神隱,我,胡巧巧,小桑,羽扇男,彎刀哥,板斧弟,黃樂師。
與宋翟挨著的是神隱和黃樂師。
遊戲進行到白熱化的地步了。
宋翟一改靜如沉木的氣質,她目若鷹隼,手指交疊顫抖、動若機簧。
忽然一個念頭擊中了我,令我毛骨悚然。
那是遠比自殺的人變成屍詭更可怕的猜想。
——河中屍詭長著同一張臉,難道這群自殺的人生前就長著同一張臉?
我直接問出了口:
「這 99 個自殺者是不是長著同一張臉?」
宋翟繼續尖叫:
「是!!是!!!」
河中浮屍是一群自殺的人。
她們還長得一模一樣!
神隱拈著佛珠淡然道:
「與其說自殺的是 99 個人,不如說自殺的是同一個人?」
宋翟尖叫:
「是!!!」
神隱笑笑:
「可我覺得這個問題你答『是』不夠準確呢。」
被妖僧一點撥,宋翟微怔。
她眼眶忽地紅了:
「嗯,你說的對。
「應該說『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99 個人,既可以說是同一個人,也可以說不是同一個人。
好怪異。
忽地,我靈光一閃:
「這 99 個人中有複製人?」
宋翟癲狂了。
她死死盯著我,瘋癲道:
「是!是!!是!!!」
我又道:
「這些複製人就是你們,你就是其中一個。」
宋翟繼續尖叫:
「是!是!!是!!!」
彈幕一邊害怕,一邊懵逼:
【雞皮疙瘩起來了!麻麻,我好怕!】
【額滴個乖乖啊,愛神你們這麼強嗎?】
【後面幾句,句句都問到關鍵信息!】
【這麼複雜的題,眼看就要被推出來了!】
【海龜湯是這麼容易的遊戲嗎?】
【是個鬼啦!】
【嗚嗚嗚嗚,好瘮人的海龜湯啊!
【死者本人做主持,這陣仗誰見過?】
完整的故事究竟是怎樣的呢?
真相隱藏於濃霧之中。
我們扇起風來,霧散了些,真相若隱若現。
27
遊戲繼續。
目前得到的全部信息是——
99 個一模一樣的人相約一起自殺。
她們中有複製人。
甚至,她們可能都是複製人。
自殺後,98 個成了屍詭。
這時,她們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黃樂師問:
「你們約好自殺,可跑了一個。
「跑了的那個是不想死?」
宋翟陰森著臉,牙縫裡擠出惡狠狠的一個字:
「是。」
何止跑的那個不想死。
說不定,另外 98 個也不想死呢。
既然不想死,為何要相約自殺呢?
這時,神隱開口了:
「一模一樣的不只 99 個,而是有 100 個?」
宋翟靜默了。
她啞聲道:「是。」
原來有 100 個。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提到複製人,讓我想到一個邪物——雙魚玉佩。
羽扇男也想到了此物。
他問:
「是雙魚玉佩造出了複製人?」
宋翟眸光一痛:
「是。」
神隱又問:
「不可同生,必須共死。
「孰生孰死,聽憑天意?比如說,抽籤決定?」
宋翟點頭:
「是。」
我與神隱對視,他含笑沖我點點頭。
我開口還原故事:
「雙魚玉佩,能複製世間萬物。
「你不知緣何得了此物,複製出了 99 個與本尊一模一樣的人。
「你們保有同樣的記憶,誰都不覺得自己是複製人,個個都認定自己就是本尊。
「可你們不能同時存在。
「同時存在,必惹禍亂,必起災殃。
「為了不惹出禍亂,不得已,你們 100 個人決定抽籤。
「一支生簽,九十九支死簽。
「以簽來決定未來的命運。
「可是死到臨頭……
「其中一個抽中死簽的人卻反悔了,她逃走了。」
神隱接過話:
「你們自殺那夜,起了漫天大霧。
「因為逃走了一人,你們已死的 98 個亡魂憤怒不甘。
「明明自己也不想死的,但還是遵守了約定。
「憑什麼她反悔了?憑什麼她逃了?
「這才每逢起霧……你們都喃喃念著『還差一個,還差一個』……」
聽到這兒,我心神一凜。
方才在岸邊,屍詭們齊齊看向我,口中的詞也變了。
她們說:
「找到了!就是你!
「找到了!就是你!」
是我?
28
怎麼可能是我?
我又不是宋翟的複製人。
等等!
難道她看的不是我,我們這些人里有當初逃走的那個複製人?
我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
神隱淡然閒適,好似一抹飄入房間的雲。
胡巧巧緊抱著我的一隻胳膊,惶恐又緊張。
小桑忽閃著小鹿眼,無辜又迷茫。
羽扇男額角沁汗,扇子也不搖了,袖中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雙胞胎兄弟抱在一起哆嗦,尤其是板斧弟,驚恐得像是隨時會虛脫。
黃樂師……
他目光炯炯,興奮不已,像是完全被故事吸引了。
他們中,誰會是複製人呢?
宋翟笑了。
聽我們還原了故事,她又變成了那個沉如靜木的嫻靜女子。
她自斟自飲,清茶入口後,女人的目光越過我們所有人,看向虛空中的不知何處。
只聽她娓娓嘆道:
「多年前,我是個小有名氣的匠人。
「江湖中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神偷是我的好友。
「他輕功極好,出手像風一般飄忽,想偷什麼,就沒有他偷不到的。
『江湖人都叫他『朔風鬼手』。
「一天晚上,皇宮裡中出了變故。
「當時的皇上元泰帝被一個叫張三的刺客殺死了。
「朔風他趁亂潛入了皇家寶庫,偷走了寶庫中的雙魚玉佩。
「新帝登基,發覺寶物被竊,不僅令大理寺嚴加追查,還僱傭了探案榜上的頂尖高手去抓賊。
「新帝還貼出了告示,稱……若將寶物歸還,則既往不咎。
「若執迷不悟,則舉國通緝,殺無赦!
「朔風是我的摯友,出事後,他第一個想到了我。
「他找到我,希望我偽造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我不懂他為何對這塊玉佩如此執著。
「直到……
「直到一夜醒來,坊中同時有一百個我睜開了眼睛!」
天吶!
光是想想那情景就頭皮發麻。
雙魚玉佩的啟動方式是個謎,實在搞不准它什麼時候發力。
在《西夏王墓》副本里,我曾見過這邪物一次,還瞧見它複製出了三個鹿聞笙。
宋翟紅了眼睛,眸中泛起清淚:
「那時,我才知曉此物的可怖!
「那時我才知曉為何好友對此物如此狂熱。
「人人都說世間有二寶。
「雙魚玉佩和九幽玄珠。
「有了雙魚玉佩,就等於擁有了無盡的財富,因為可以複製一切。
「有了九幽玄珠,就等於擁有了無盡的權勢,因為武力能壓制一切。
「可世人根本不知道雙魚玉佩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它的存在只會招來災禍!
「我決定帶著這邪物沉江!
「絕不讓它在世間興風作浪!」
這時,羽扇男急問:
「雙魚玉佩真的在水下?」
彎刀哥和板斧弟也跟著亮了眼睛。
原來這三位是奔著雙魚玉佩來的。
宋翟淡淡地回道:
「不在水下。
「一千年了,早就不見了蹤跡。」
那三人聽著,目光狐疑,顯然是不信。
宋翟繼續道:
「後來,如你們所言。
「一百個我,個個都覺得自己是才最初的那個,因為我們的記憶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我們的想法也完全一致,都認為不能讓雙魚玉佩流落人間。
「此等邪物,必惹禍患!
「這麼多的我,也必招災殃!
「於是我們抽了簽。
「九十九死,一生。
「在一個大霧瀰漫的夜裡,九十九個我連帶著玉佩一起淹死在了河裡……
「本該是九十九個的!
「可為什麼?為什麼她不遵守規則!!!
「明明抽中了死,為什麼要逃走!!!
「原本,我也想逃的,可我沒有逃,為什麼她逃了!為什麼她逃了!
「難道我們不想活嗎?
「我才二十一歲啊!
「我還有那麼想做的事!我想踏遍三十六陂煙水,吃遍一百零八樣時鮮!
「我還想製造出許多許多奇妙的東西,鐵犁翁,地龍梭,擔山僮……讓六十歲的孫婆婆不用駝著背下田種地,讓七十歲的陳爺爺不必辛苦地當腳夫,背人上下山坡……
「我還想再嘗一口梨花春啊……
「死後,就再也沒嘗過茶的滋味了……」
原來,這裡的食物味同嚼蠟,茶水也是沒滋味的。
先前品茶時那些話,竟是她哄自己的幻想。
我眼裡泛起淚花,替她感到悲傷。
可她不給我哭的機會。
宋翟猛地抬起頭!
她的臉被河水泡得發脹,皮膚像死魚肚般青白。
嘴角詭異地咧到耳根,露出兩排細密尖長的牙齒。
她很憤怒!
她的眼睛裡噴薄出恨意和不甘。
質問著:
「為什麼逃走???」
「沒關係,好在你終於回來了。」
她死死盯著我,笑嘻嘻道。
29
不對。
她盯的是我身後!
這麼說,剛剛在岸邊,水裡的屍詭盯的也是我身後!我身後是……
——胡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