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結緣完整後續

也許這裡是風水寶地。

本來奄奄一息的婦人，竟然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然而，世俗薰染後，她已不再能看見妖怪。

她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

阿燈默默地陪著她。

在這方天地里，一人一妖度過了恬靜溫柔的三十載。

......

人死如燈滅。

七十五歲的王韞病入膏肓，就要壽終正寢。

阿燈珍視地看著桌案上泛黃的畫卷。

請求神隱，去繪出他們初遇時，少女的模樣。

我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安慰。

誰料。

阿燈眉目溫潤：「她不會死的。」

16

鶯啼婉轉。

我坐在一旁，半空飄浮著《玄怪簿》，金光若薄紗，紙頁疾速翻飛。

沒找到影吊，倒先翻到了阿燈。

【續命燈

【特徵：眼若明黃燈火

【妖力：醫人病症，續人性命。】

我立刻轉頭，看向作畫的神隱和研墨的阿燈。

原來三十年前，命懸一線的王韞，是阿燈失去左眼救回來的！

方才，他說她不會死。

難道......

彈幕也已醒悟。

【就為了初遇時的一句讚美，要獻上自己的眼睛嗎？】

【就為了初遇時那一幅畫像，要獻上自己的眼睛嗎？】

【感君溫柔意，獻我雙明珠。】

阿燈。

王韞年事已高，就算被你救過這一劫，亦壽數無多。

而你作為妖怪，卻還有漫長的生命。

失去眼睛，你就再也看不見了。

難道在那些漫長的歲月中，你要時刻活在無邊的黑暗裡嗎？

他卻只是笑笑：

「是我貪心。」

17

拿到《玄怪簿》後，我們告別阿燈，乘鶴飛往青雲山春扉仙居。

路上，也沒忘了翻書尋找。

「咦......這個！」

我翻到了松林中遇到的恐怖妖怪——那些個子奇高、口溢黑氣的怪物！

【名稱：魑虐。】

【屬性：魔。】

神隱瞥了一眼道：「他們是玩家變異後，化成的邪魔。」

他解開了我先前的疑團。

我一直不解為什麼有十個玩家消失了。

原來，他們變成了邪魔！

《妖怪誘捕指南》上說玩家若想集齊妖怪，必須先殺死他們。不殺，妖怪就會逃。

——這本就是遊戲為激發出人類心中的惡，設下的陷阱。

這十個混蛋是同一戰隊的。

他們捉住妖怪後，故意囚在籠中虐待，用殘忍的手段虐殺了數十隻妖怪。

現在回想，初遇九命貓那晚，他就險遭毒手。

在虐殺妖怪的過程中，此十子墮入魔道。

他們，與所害妖怪的屍體融在一起，形成了十隻詭異恐怖、讓人見之作嘔的怪物——魑虐！

只能說......

有些人，表面是人。

內里，早就是怪物了。

「那剛登錄就死掉的那些玩家呢？是誰殺的？」

我問。

妖僧淡淡道：「因為他們比較菜。」

我呆住：「......啊？」

美少年唇角噙笑，聲音清魅：

「3S 級副本，獎勵頗～豐。

「不僅有金銀財帛，亦有奇珍異寶，自然勾得玩家趨之若鶩。

「有人為錢財法器，有人為夙願執念。

「有人為『得不到』，有人為『已失去』......忘乎所以，紛紛入局！

「可又有幾人衡量過自己能否活著出去呢？」

說罷，妖僧雙手合十。

經文聲，在半空唱誦。

祝禱著蒼茫天地間的孤魂平安往生。

18

不多時，我們抵達了春扉仙居。

剛回家，我以為小橘他們會跑出來迎接我。可進了門，卻發現氣氛怪怪的。

小橘，狸幸和白爪三個傢伙圍聚在書齋里，古怪地沉默著。

我的出現嚇了他們一大跳。

眼尖的我一下就看見桌上放著《妖怪誘捕指南》，書頁攤開，上面的硃砂字醒目刺眼。

【妖怪頑劣，不殺則逃！】

「不不不，你們誤會啦！」

我腦袋搖成撥浪鼓。

這三個小傻子，該不會以為我要殺他們吧......我確實是玩家，系統確實是這麼誤導我們的，可我從最初就沒打算這麼做！

小橘膽子小，很單純。

狸幸被人類害掉八條命，本就對人類恨極了。

白爪總說它跟我算不上朋友，只是不得不暫時同住一個屋檐下罷了。

氣氛凝滯，我長嘆一聲，剛要解釋。

「歡迎回家！」

小橘奶聲奶氣道。

說著撲到我懷裡，小腦袋在我身上親昵地蹭了又蹭。

啊～小橘！

我鼻子微酸。

她不怕我，她說歡迎回家。

不需要我解釋嗎？就這樣信賴我嗎？

「歡迎回家！」

狸幸沖我笑，白爪跳來跳去。

我抹抹眼淚：「我餓了。」

......

晚飯後，我和神隱坐在茶室。

白爪飄來，為我們端上菊花茶。

還對妖僧彬彬有禮道：「寒舍簡陋，略備薄茶，還請聖僧莫要見笑。」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暴躁咋呼的白爪嗎？

備好茶，它還不忘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虎口處，一點青痣很是惹眼。

19

「找到了！」

「《玄怪簿》的檢索功能太差了，翻了這麼久，我眼睛都看花了才找到！」

書簿飄在半空，頁面展開得很長，仿若流淌的金色河流。

我手指的地方，寫著墨色大字：【影吊】。

名字旁邊是畫像。

目光落上去的一剎那，我微微怔住：這不是那天幫我的提燈少女嗎？冼景！

神隱聽我說完，悠然地轉了轉茶杯。

「冼，與『彡』同音。

「彡景，調轉一下不正是『影』。」

正說著。

玄關處傳來詭異的敲門聲。

砰砰砰——

彈幕被嚇到：【別開！！】

【還記得剛登錄時，有人提醒『不要打開那扇門』嗎？會不會是指此時此刻呢？】

【啊對對對！小白花千萬別開！】

【拜諸位所賜，已經在害怕了......】

【拜託，先別開！等我尿完回來再開！】

【本來挺害怕的，看完樓上蚌埠住了。】

我來到門口，輕聲問：

「是你嗎，小景？」

「嗯，是我。」

我又問：「請問午夜拜訪，所為何事？」

隔著薄薄的門板。

少女訥訥道：「我是來殺人的。」

20

「歡迎光臨。」

我打開門，邀她進來。

與之前一樣，少女皮膚黝黑，表情木然，眼眸冰冷，不帶一絲情感。

她提著蓮花燈，舉手投足甚至有些機械遲滯。

這具軀殼並不是真正的她。

燈籠照出的那個靈活的影子，才是真正的她。

......

茶室里。

燈盞下，我和神隱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小景規規矩矩地坐在另一端。

我們仨，面面相覷有些尷尬。

我偏頭笑問：「你是來殺我們的嗎？」

小景呆住，表情差點兒裂開：「不，我是來殺春扉先生的。」

欸？

我在春扉寫給常無忌的書信中，確實讀到他視影吊為宿敵，欲殺之而後快。

這樣看，他們也算一對互相奔赴的對手吧。

我接過話：「你恨他？」

少女機械地轉動腦袋，怔怔道：「不，我想念他。

「我非常非常......

「想念他。」

21

影吊是個名聲很差的妖怪。

術士們都說她為禍四方，不論哪裡發生惡事，都能潑到她頭上。

他們汙衊她，因為她太過強大令人忌憚，又不服管教，不肯做人類的使徒。

……

春扉先生出生在白玉京一個顯赫的術士家族，姓明，名啟，字春扉。

自小，他便聽聞影吊作惡多端，並立志要斬殺影吊。

長大後，青年在青雲山建了座仙居，守護一方安寧。

同時，他也一直尋找著影吊的下落。

一年中秋。

河水中漂著許多祈福的蓮花燈。

春扉聽到少女在河畔柳樹下低泣，一問方知是她的燈籠壞了。

青年莞爾，坐在石階上幫她修補。

傍晚，熙攘的人群將一個小童擠下了的石橋，掉落水中。

不等春扉施法相救，便見一個黑影無限伸長了手臂，沿著河面拖住了小童的影子，把他撈了出來！

「不是人類啊，難怪周圍的人聽不見她的哭聲。」

後來，春扉才知道——

原來眼前這個呆呆的、會為燈籠壞掉哭泣、會救溺水小童的妖怪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影吊。

她，和傳言中的真不像。

他們約好，明年還來這裡放河燈。

22

「他沒來。」

小景訥訥道。

第二年，第三年......

在之後的四十年里，她每一年都去明月鎮的煙柳湖畔等他。

可他再也沒來。

「他是個騙子。」

少女眸中划過孤冷的光，原本呆滯的表情微微扭曲。

「我找來這裡，我要吃掉他。」

燭火無風搖曳，屋中氣溫驟降。

彈幕著急：

【大聰明，你等了四十年才想起找他？！】

【呃，妖怪智力和性格很不同，這個影妖笨笨的。】

【她還有點兒認死理，一個約定等這麼久？】

【但她很危險！你們聽她發言......騙子哥沒來，她就要吃了人家！】

【wait！她是不是要向李可愛下手？】

「春扉先生不在這裡，」我盯著她，「這個仙居很久都沒人住了。」

小景目光陰沉。

她投在地板上的影子蒸騰出怒氣。

她盯著我：「他是那樣溫柔的人，你也是。

「他是騙子！你一定也是！

「吃掉你，也一樣。」

該來的總歸會來。

系統說我和神隱會成為影吊的目標。

不管命運給出怎樣的緣因，不管這個「緣因」多麼牽強附會，總歸會讓我倆與她交手。

影吊......

在她面前，千萬不能露出自己的影子！

她能收伏收伏你的影子，為她所用。讓你的影子，用你的招數，攻擊你自己！

按照自然科學，吹滅光源，就沒有影子了。

這本該是制服她的好辦法！

我在《大英博物館》副本里也用這法子對付過影怪。

可《玄怪簿》上卻說，熄滅光源，她的影子會「擺脫光、遮擋物和屏」的投照關係，隱藏於黑暗中四處亂竄，反而更不受制約！

不愧是八階大妖。

不論是用神隱的招數攻擊我，還是用我的招數攻擊神隱，對我們來說都非常麻煩。

於是......

我倆靠得很近，故意把影子疊在了一起。

誰讓影吊的弱點是「沒法拆分融於一體的影子」呢。

於是......

「蓮花台～」

妖僧輕吟，抱起我。

我倆身下霎時綻出一朵巨大的蓮花，化解了小景的攻擊。

「震訣，雷霆之怒！」

我揚手捏訣，紫金符籙掀起濃烈的炁。

一道驚天巨雷把妖怪地上的本體劈得直冒煙！

搞定！

我從神隱懷裡跳下去。

23

「有件事，該讓你知道。」

我扶起癱坐在地的小景：「小爪子，辛苦你上茶。」

白爪過來奉茶，卻被小景一眼看見它虎口的痣。

少女一把拉住斷手。

茶杯碎裂，茶水飛濺。

她震驚地看著這隻斷手：「春扉......」

「嗯，他或許已離世了。」我輕聲道。

在整理《春扉手札》時，常無忌曾提過春扉虎口處有一顆青痣。

白爪，就是春扉的斷手。

......

據白爪所述......

春扉先生，在趕去煙柳湖赴約當天，遇到了一隊去殺影吊的術士。

「影吊，並非惡妖。」

春扉堅信親眼所見，攔住了術士們。

在打鬥中，他以一敵十，不幸殞命。

青年倒在青石街上，眼睛盯著煙柳湖的方向。

他的屍體，與乖乖等待他的小景。

只隔了三條街。

24

清晨，薄霧裊裊。

清風嗚咽八百里，撞碎松濤十萬株。

青雲山上，立起一座新墳。

小景蹲在火盆旁，機械地往盆里丟紙錢，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她的影子更是一抽一抽地哭得厲害，蓮花燈微微晃動，與往常比，愈發明亮。

風聲簌簌，灰燼紛紛。

連過兩關後，系統為我們開啟了返程的旋渦。

我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不遠處陪著她。

神隱輕嘆：

「有情皆孽。

「不知這人間的火，燒不燒得暖黃泉的衣袖？」

聽著神隱的感慨，看著小景的背影。

我想到了狸幸和騙他的人類，阿燈與王韞，小景與春扉......

我恍悟，答非所問道：「我明白了。

「登錄時，有人低勸『不要打開那扇門』，我終於知道是指什麼門了！」

妖僧轉頭看我, 笑眼彎彎：「哦？」

我思索著答道：「是心扉。

「人與妖並非同類, 甚至很多人類看不見妖的存在。

「妖怪有漫長的生命, 人類只存在於須臾。

「妖怪自由無拘, 人類卻規則無限。

「在某一刻，相遇結緣。

「可......

「結緣原是露水事。

「天一亮, 便會消散。」

狸幸與騙他的人，阿燈與王韞, 小景與春扉......天亮後, 是痛恨, 別離和哀傷。

不要打開你的心門。

不要結緣。

這話是對妖怪說的，亦是對人類說的。

妖僧溫柔斂眸：

「『不要打開那扇門』, 你的答案是......」

我俯身抱起困得直打瞌睡的小橘，看著幫小景燒紙的狸幸和白爪。

「這一切沒有答案，都是選擇。

「世間有各種不同的選擇。

「我的選擇是......

「天亮前, 珍惜和感激露水的那點甜。」

番外

1 小橘

喵, 你沒認出我嗎？

我不是貓咪呀。

我是貴妃酒店的鏡妖！

你離開後, 我想你想得厲害，嚇唬人都打不起精神（哭哭臉.jpg）。

系統拿我沒轍。

它說：【不如我們也玩個遊戲吧？

【我可以給你三次穿梭世界的機會。

【只要她認出了你，你便可以和她走。】

我歡呼雀躍：

「好噠好噠！小鏡子要玩！」

系統問我：

【喂喂，你不聽聽失敗會受到什麼懲罰嗎？】

「不管不管, 小鏡子要見李可愛！」

系統：【......失敗了，你就會碎掉！

【你就會魂飛魄散！】

我呆住。

那會很痛很痛。

世上就再也沒有小鏡子了。

「好噠好噠！小鏡子要玩！

「小鏡子要見李可愛！」

來到森羅萬象界之後，我遇到的第一個活物是一隻流浪貓。

我是鏡, 它的模樣投照在鏡中。

我變得和它一模一樣。

這個遊戲真好呀。

這個遊戲讓小鏡子見到李可愛啦！

......

喵, 她沒認出我。

很快我會得到第二次機會的！

真好呀, 到時候, 又能見到李可愛啦！

2 師尊

「啥？！你學會了乾坤萬物生？

「不可能！老頭子我學了一輩子都沒學會！」

師尊瞪大眼睛, 不服氣。

乖徒兒在電話另一端笑眯眯道：

「是真的, 師尊。

「陣法咒訣寫錯啦, 不是『巽』訣, 是『震』訣才對。」

師尊聲音頓了頓：

「這、這樣嗎？

「看來還是不能盲目相信祖上啊。」

掛斷電話。

師尊迷茫，略微尷尬：「我知道是震啊，難道她那本寫錯了？

「我一直練的都是『震』, 但我也沒修成啊！

「那小丫頭該不會一練就成了吧？」

3 花明愛

我窩在豆袋沙發里, 打下這行字。

在這篇文里, 給大家藏了一個彩蛋。

——請回看第 21 節，那節明明是小景向李可愛講述她和春扉的相遇。為什麼前半段是小景視角, 後半段卻是春扉的視角呢？

回憶中……

他看到她。

他聽到她。

他重新認識了她, 還與她做了約定。

因為呀, 死去的春扉六魄歸黃泉, 一魄留人間。那縷魄，飄過三條長街，還是去煙柳河畔赴約啦。

那縷魄就沉睡於小景的蓮花燈中。

所以，小景的講述, 被那縷魄影響了。

……

在小破站看視頻時，偶然刷到《夏目友人帳》的切片。

被標題那句「不可結緣，徒增寂寞」打動，本篇靈感來源於這句話。

不可結緣, 徒增寂寞。

可明知在未來漫長的歲月會寂寞，仍想要擁有這段彼此相伴的時光。

短暫，又何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