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完整後續

2025-07-1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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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只剩下我和祝乘星的呼吸,我們甚至背對著背,誰都沒有勇氣再看對方一眼。

很久之後,我聽到他問:「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嗯。」

「好,我答應你。」

45

本來說完那些話我就想走,可私心作祟,我還是閉著眼睛平穩地呼吸,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自己被輕輕抱起來。

我暗暗祈禱這幾步路能遠一點,能讓祝乘星再多抱我一會兒,這輩子我們的結局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許也不算辜負。

他把我放在他的床上就出去了,我等了好一會兒,出去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看樣子已經睡了。

於是我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給寧玉打電話。

兩瓶酒下肚,我開始絮叨。

「其實我有後悔的事,我後悔,真的後悔。

「那天早上我還和他吵架,我為什麼沒有坐下來和他好好兒吃一頓飯。

「我為什麼要推開他,為什麼沒有抱著他說愛他。

「他再出現的時候,你知道嗎,我好害怕,又好高興。我,我站不穩,手也在發抖,我的心跳得好快,我覺得它已經快從我的身體里跳出去,跳到他的手心裡。

「可是他說算了。

「寧玉,寧玉,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我真的好難過。」

我捂住自己的雙眼,哭了起來。

寧玉沉默地抱住我,輕拍著我的後背,過了很久,我聽到她說:

「對不起。

「都是因為我,如果沒有遇到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我的錯,是我害你們變成這樣。」

我緩緩從她懷裡抬起頭,擦乾臉上的淚水對上她愧疚的眼睛,最終我搖了搖頭:「你有什麼錯?」

錯的是苦難,而不是想要從苦難中爬起來的人。

「不是你的錯。」

Ṱŭₛ46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寧玉的床上,她給我發了消息說有事先出去了。

我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昨天走的時候忘了帶走那個盒子和明信片。我想我不能對自己太殘忍,總得留下些什麼用來紀念,於是又回家去拿。

幸好祝乘星和那個女生已經走了,我微微鬆了口氣,飛快地帶走盒子離開。

我很想逃避,可上天偏偏不讓人如意,剛走到路口就看到了祝乘星。

他人很憔悴,看向我的眼神里疲憊不堪,像是一整晚沒有睡。

「你又去哪裡?」

「你臉色好差。」

我們又是同時出聲,而後他低頭看著我手裡的盒子。

「你看了?」他問,眼中晦暗不明。

我點了點頭:「好像太遲了。」

「怎麼會遲呢?」

他堵住我的去路,問我:「當時我在醫院,是不是有什麼……」

「祝乘星——」

瞳孔猛地放大,我反手抓住他的手,驚叫出聲:「那邊有人。」

他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幾乎是同時,我倆飛奔而去,我甚至因為跑太急摔了一跤。

斜前方几百米那棟樓正冒著黑煙,四樓護欄上還卡著一個小孩子。

47

祝乘星來不及和我說話就順著護欄往上爬,爬到二樓的時候他嘗試性地扯了一下護欄,轉頭對我說:「快去找東西,我要砸護欄。」

我一邊後退一邊打 119,這周圍很偏僻,樓下幾乎沒有商家,我跑回家放下盒子又找出祝乘星他爸以前用的鐵錘。

回去的時候祝乘星已經爬到四樓,他站在護欄外那一小塊地方,一手托著小孩兒一手拽護欄,試圖把還孩子救出來。

他托著孩子沒辦法下來,我只能自己往上爬。

爬到他不遠處時,我下意識往下看了一眼,手腳立刻開始抖,理智根本控制不住身體,我只能緊緊抓著鐵欄杆無法動彈。

我身體素質不算好,這輩子沒徒手爬過這麼高,剛剛上來的時候太著急沒想太多,這會兒已經有點眩暈。

火勢越來越大,小孩兒的哭聲傳過來,我腳一滑,險些掉下去。

祝乘星抽空拉了我一下,他手心很潮濕。

「江晚爾,你別害怕。」

他安撫地按了一下我的手心:「你轉一下注意力,和我說說話。」

48

我怕祝乘星被我影響,不敢告訴他我怕死,怕自己死,怕他死,也怕那個孩子死。

恐懼席捲了我全身,我卻無能為力,甚至舉不起手裡的鐵錘。

祝乘星倒在血泊里的記憶又湧現出來,我甚至開始耳鳴,雙眼也模糊不清,絮絮叨叨胡言亂語。

「那天,那天人很多,可是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我腦子裡只有你的聲音。

「你說了好多話,我一句也記不住。

「我只想救你。

「我有一天做了個夢,夢見你走了,我在後面怎麼追也追不上。我一直喊你,可你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努力壓著恐懼,對祝乘星說:「我,我應該怎麼辦?」

「江晚爾!」

祝乘星在樓上喊我,我猛地清醒過來,聽見他對我說:「江晚爾,冷靜一點,你現在敲你面前的窗戶,問屋子裡的人能不能幫上你。」

我根本沒辦法思考,下意識聽他的話敲面前的窗戶。

開窗戶的大哥被我嚇了一跳,我努力壓制住快要跳出來的心跳解釋:「上面,上面著火了,掛著一個孩子。」

那大哥轉身就跑,邊跑邊吼:「媳婦兒快起來,著火了。」

幾分鐘之後,那大哥光著膀子穿著拖鞋就跑出來,手裡還抱著一個滅火器。

他三兩下爬到我旁邊,拎著鐵錘繼續往上爬。

49

我死死地抓住欄杆,聽到上ƭúₘ方一下一下響起了砸鐵欄杆的聲音。

那大哥在砸,祝乘星則用手緩衝,避免傷著小孩子。

「江晚爾。」

他喊我:「你扶著欄杆慢一點下去,去通知樓里的人。」

「你不要怕,不要慌張,踩穩了再下去。」

黑煙飄過來糊住我的眼睛,哭聲、鐵與鐵撞擊發出的聲音,周圍的一切亂極了,他的聲音時近時遠,不太真實。

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盡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回答他:「我沒事,你顧好你自己。」

「沒事,我抓得穩,不會摔的,摔下去也不會死。」

我在心裡安慰自己,憋著一口氣往下退。

腳接觸到地面那一刻,我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這時已經樓里的人已經出來了一些,我抬頭看去,火光沖天,時不時會有火苗飄出來。

人們拿來很多滅火器,每一樓都站著人,把滅火器傳上去。

祝乘星的咳嗽聲傳下來,我站在樓底下已經看不清他的臉。

50

我跌跌撞撞跑到附近的居民家裡找了幾張帕子打濕擰乾傳到樓上,看到祝乘星用帕子捂住小孩兒的口鼻,他自己無暇顧及。

而我跑到樓里想要通知住在裡面的人,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我轉身看了一眼祝乘星。

「大家先出來,著火了,四樓的火燒得很大。」我回身,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

這棟樓又老又舊,如果火勢控制不住燒起來,不好施救。

身旁的人來來往往,我腦子裡已經容不下任何想法,只是憑著本能在做事。

人群疏散得很快,我最後一次下樓的時候,還沒有走出去就聽到一聲巨響。

像是爆炸的聲音,又像什麼從高處墜落,緊接著是人群的尖叫聲。

我雙腳一軟,半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人生中關於祝乘星的一切突然一片空白,我想不起來他的聲音,他的樣子。

「祝乘星,祝乘星……」

眼淚終於落下來,我一遍一遍喊著他的名字,想要把分開的時光都補上,想要和他說我所有的愛和想念。

51

大火燒掉了一塊舊木板,又砸到二樓的平台,最後落到地上,發出巨響。

所幸,沒有人受傷。

消防隊已經上去滅火,孩子被救了下來,祝乘星燙了一手血痕,他抱著小孩子,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肩頭,輕輕拍她的背安慰。

孩子的媽媽哭著衝過去從祝乘星手裡接住了她,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過去,只覺得一切都旋轉,不知道是在前進還是在倒退。

我像朝著未來狂奔,又像退回曾經。

停滯多年的時光終於開始轉動,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我們本該擁有的一切。

被祝乘星攬進懷裡的那一瞬間,我才醒過來,原來我活在現在,在他身邊。

「江晚爾,我原諒你了。

「昨天說的都不算,你不後悔也沒關係,留下來好嗎?不要再扔下我一個人了。」

52

那天祝乘星對我說了很多話,說他是騙我的,他沒有要結婚;說那個女生和他沒有關係,只是還曾經幫過我的那個余老師一些恩情,也幫這個女生一把。借住是巧合,她ƭű̂³也只會借住一個晚上。

「我媽說你不要我了,說你去了南方,我不相信。

「我去南方找了很久,記不清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我只記得那些地方都沒有你。

「我昨天想了一夜,我想我是不是漏了什麼事。

「我沒真想和你算了,我就是想你哄哄我,可你怎麼能讓我和別人在一起?」

他把下巴靠在我的脖頸處,滿腹委屈地在我耳邊說:「不行的,你不能這樣,你應該質問我為什麼始亂終棄,說我這輩子只能娶你一個。」

「那我現在說,現在說還有用嗎?」

我低下頭,眼淚立刻就打濕了他的衣服:「你不能和別人在一起,祝乘星,是你說你是我的樹,要永遠站在我的身邊,你不能食言。我沒有丟下你,也沒有去南方,我只是,只是……」

眼淚不停湧出來,好像不管我怎麼擦也擦不完。

我終於意識到他媽媽騙了我,她沒有把我的話告訴祝乘星,甚至也可能沒有把當時的事講給他聽。

所以他一直以為我只是承受不住壓力放棄了他,才會恨我怨我逼我告訴他,我後悔了。

我哭得說不出話來,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平靜地把這些年的恐懼和想念一點點掰開告訴他。

「不哭了好不好?我不食言。」

祝乘星捧著我的臉替我擦眼淚,說起了分開時的事:

「去年冬天我跟自己打賭,我想如果這個冬天下雪,那就是上天的旨意,我就回來找你。

「那個地方有十幾年沒有下過雪了,我等到最冷的時候也沒有等到那場雪。

「可是我不甘心,我在那個城市周圍四處轉,尋找一個可能下雪的地方。終於在新年的第一天,我在陌生的地方迎來了一場雪。

「當時我躺在雪地上鬆了口氣,那是我這些年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終於明白,那不是上天的旨意,是我的渴求。」

他和我碰了碰額頭,又把我攬進懷裡,在我耳邊輕聲說:「江晚爾,你是我的渴求。」

我蹭了蹭他的脖頸,回應了他的愛意。

「你也是。」

是我的渴求;我的樹;是入夢的春雨,落在我的窗邊又落在我的心上,從此夜夜好眠。

祝乘星番外:祝我們

1

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再見到江晚爾,我一定要報復她,無視她羞辱她,問她為什麼拋棄我。

和她有關的記憶停留在那天晚上,醒來的時候在醫院,身邊是我媽。

她哭紅了眼睛,告訴我她有多麼害怕,怕我真的死了。

這些年我也偷偷去看過她,可她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孩子都不喜歡我,她也總是尷尬地對著我笑。

後來我就不再去打擾她的生活,她也並沒有聯繫我。

所以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是她。

轉普通病房那天她抱著我哭紅了雙眼,我問她江晚爾去哪裡了,她擦乾眼淚,有些不忍心:「不要再想她了,她打電話告訴我要放棄治療,我沒有同意,等我趕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走了?」

我不信,她根本不知道江晚爾是誰。我們幼時相識,年少總望著對方,後來互訴心意,相依為命。

我們是兩棵站在一起的樹,土壤下的樹根已經長在了一起,又怎麼會親手砍掉自己的骨血?

可我媽不願意多說,只要她不說,我就毫無辦法,我的身體受損太嚴重,一開始甚至無法下床。

她告訴我江晚爾好好兒的,只不過不要我了。

她不讓我和外界聯繫,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我再找江晚爾,好像真的很恨她。

如果是從前,我也許會不顧一切,可她畢竟是剛剛救下我性命的媽媽,我狠不下心去傷害她。

我想這中間或許有一些誤會,等我好一些,等她不再那麼牴觸,我就自己去弄清楚,然後解開一切誤會。

我沉浸在對未來的期待里,數著重逢的日子。

可我沒有等到那一天,因為我聽見我媽媽和她的丈夫在外面爭吵。

內容大概就是已經花了太多錢在我的治療上,他不願意繼續拿錢出來,讓我媽自己想辦法。

2

我不想讓我媽為難,她的家人沒有理由為我付出,她一開始也堅持要讓我繼續住院,因為醫生並不建議我立刻出院。

幾天後,他們越吵越凶,她終於還是扛不住壓力,為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那時我還不能下地走,一開始是我媽在照顧我,沒過多久她就去打工了,把我留給了她的丈夫。

走之前她在我床前哭了好一番,說她對不起我,讓我不要恨她,她也是沒有辦法。

我讓她寬心,不要為了我委屈自己。

我常常在想她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明明是覺得我爸太過窩囊離開,卻又嫁給了一個就連她休息一天都要大鬧的男人。

我知道她的難處,我不怪她,我只希望她過得好一點兒。

那男人很討厭我,他把我關在一間沒有通電的黑屋子裡,裡面只有一張壞掉的床。

他怕我餓死,每天會放一碗飯,就放在床頭,有時煮的飯不夠,他就會用餿掉的飯打發我。

我總是沉默地吃完,然後掙扎著下床,我從一開始只能爬,後來扶著床爬,最後慢慢能走幾步。

那段日子很難熬,下雨的時候全身綿綿地痛,我蜷縮在床上常常能聽見拴在外面的狗在叫。

突然就覺得自己跟它也沒什麼兩樣,同樣被拴住,同樣沒有人在意。

我的記憶變得很差,似乎已經記不起自己的樣子,也快記不起江晚爾的樣子。

3

我已經不知道學會走路是多久以後,那天我媽回來了,他們全家要去很遠的地方打工,把我也帶去了。

那男人開了一輛小貨車,我被塞在貨箱裡。

他們找了一個簡單的工作讓我做,每天管飯,工資他們拿著。

我並沒有反抗,或者說,我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那時我走路很困難,沒辦法謀生,只能先這樣過下去。

至少比過去強,不用像狗一樣活著。

那段日子我好像已經快把人生前二十幾年的事完全忘記,我不記得自己曾經的傲氣;不記得那些意氣風發的時刻;也不記得被愛過。

我像一隻被江晚爾拋棄後再也不肯往前走的狗。

我住的那個狹小的雜物間有一個壞掉的老式計算器,晚上想江晚爾想得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在那個計算器上按她的號碼。

直到那幾個數字被我磨得乾乾淨淨,我也沒有等到她來接我回家。

再後來他們不怎麼管我了,我就趁休息的時候,走上幾公里去小賣部打電話。

雖然從沒有打通,但我還是風雨無阻。

我有時候甚至希望雨更大些,因為我在想,如果我再慘一點,老天會不會可憐可憐我,發發善心,讓我聽一聽她的聲音。

往後的日日夜夜過得飛快,我沒什麼鬥志,卻也算不上自暴自棄,每天都在勉強混日子。

我在等,等自己爬起來。

終於有一天,我告訴我媽,我該走了。

其實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既然要把我救下來,又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但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無論如何,這兩年已經夠了,哪怕我欠著她,也還夠了。

那天晚上她哭著做了兩個菜給我吃。

一個是糖醋排骨,另一個是清蒸魚。

我只吃了幾口,最後一次問她江晚爾的下落。

我媽還是咒罵江晚爾,說她棄我於不顧,把性命垂危的我一個人扔在醫院等死。

她讓我忘記這個人,又給了我五百塊錢,要我重新開始。

最後她說江晚爾已經去了南方某個城市,並不在我們長大的小城。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回去找。

我還是回到了曾經那個家,一直到開門之前,我都覺得江晚爾仍在家裡等我,我一推開門她就坐在小桌旁邊,桌上放了兩個煎蛋。

可家裡已經結了蜘蛛網,那張桌子上什麼都沒有,甚至那個家好像清空了很多東西,沒有一點人氣。

我一遍一遍打掃著家裡的灰塵,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我開始怨恨這個世界,怨恨命運,它總是在絕佳的時候給我致命一擊。

我想起了我爸,想起江晚爾,他們好像從來不曾在這裡待過。

這個世界已經只剩下我自己,這裡已經不是家了。

4

我沒有留在家裡,而是去了南方,穿過那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找一個叫江晚爾的人。

浮浮沉沉過了些日子,錢也賺了點,遇見了很多不錯的姑娘。

很久沒有夢見江晚爾之後,我在某一天黃昏想,真的還要再找下去嗎?真的還有意義嗎?

遠處的雲聚攏又被吹散,她好像來了又走,又好像沒有來過,我似乎記不清了。

那天夜裡,我夢見江晚爾在哭。

她就坐在我睡過的那張鋼絲床上,雙眼通紅抬頭看我。

「你還會回家嗎?」

她問我:「是不是忘記我了?」

那一刻我認命了,因為即便是在夢裡,我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揪著疼。

我想我這一輩子就是非江晚爾不可,我可以選擇和她廝守終生或是不再相見。

但我的心再也裝不下別人了。

5

我終於還是又回到了那個小城,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我看見了江晚爾。

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好,我很想問她:「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嗎?」

可當打鬧的學生衝過去把她撞倒在地,我還是忍不住扶住了她。她茫然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什麼情緒也沒有。

我想她至少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哪怕是漏洞百出,我也不會拆穿。

只要她後悔,甚至只要她說一句軟話,我就會不管不顧地留在她身邊。

可她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好像我們不曾擁抱不曾親吻。

怨恨捲土重來,我怨她對我那麼好又拋棄了我,怨她狠心至此連道別都不願意好好兒說。

明明我媽說的那些話,我一句也沒有信。我以為只要我好起來,只要我找到她我們就能和從前一樣。

可當她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眼神陌生地看著我時,我又應該怎麼自欺欺人?

6

我總是忍不住去看江晚爾,我想知道她現在過著怎樣的日子,愛著怎樣的人。

拋棄我之後,她如願以償了嗎?

那天好不容易說上幾句話,我為了報復她,也裝作不認識她,誰知道她不停吃著冰棍逼我。

我還是認輸了,明明就是她辜負了我,可我還是見不得她受苦。

我覺得不公平,於是忍不住惡言相向,騙她我要結婚,激她和我吵了一場。

臨別的時候,她認真地祝我幸福,那後半句沒有說出來,我知道那大概是新婚快樂。

我不想聽也不接受,她怎麼能讓我娶別人,怎麼能看著我愛別人不為所動?

她應該和我吵和我鬧,質問我指責我,哪怕打我一巴掌,也好過祝我和別人幸福。

我已經受夠了,明明她就在我面前,明明想要不顧一切地擁抱,我卻只能說違心的話。

等了這麼多年,連一句想念也說不出來。

所以當我們終於在家裡碰面的時候,我決定和她好好兒談談,我作了很多鋪墊,她就算只是走一步,我也能把台階搭完。

可她竟然說算了,竟然真的要我去愛別人。

我氣得要命,心裡又開始賭氣,咬著牙答應了她。

沒關係,我安慰自己,我們不過是在吵架,吵架時說的話不能當真。

沒關係,我已經找到她了。

7

那天晚上我們再也沒有說話,我聽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穩,知道她又在裝睡,於是我俯身抱著她放到我的床上。

我該怎麼說?難道要我說,男女授受不親,我只能接受你一個女生睡我的床嗎?

不行,我們還在吵架。

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想了很多事,這麼多年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也總覺得江晚爾還有些事沒告訴我。

可每次我倆都不肯好好兒說話,她動不動就祝福我,我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回事,只要見到她就沒法理智。

沒過一會兒,我就聽見江晚爾出來了,於是閉著眼睛裝睡。

我聽見她輕手輕腳地經過,然後開門走了。

關門聲響起,我從沙發上坐起來望著那道緊閉的門,突然覺得很難過。

那天早上我也是這樣看著她出了門,我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和她吵架,為什麼沒有抱抱她,當時她都沒有吃早飯,會不會餓?

8

我一夜沒睡,第二天我們一起救下了一個小女孩,在火光和濃煙里,我突然想明白了。

過去怎麼樣我都不在乎,江晚爾後不後悔也不重要,甚至台階都不用有,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

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那天我們說了好多話,反反覆復,欲言又止。

我知道當年一定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但是沒關係,只要我和江晚爾在一起,一切都還有時間。

而當時,我只想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那些話都是假的,你不要信,我很愛你。

你不能和我算了。

9

最後是寧玉告訴了我真相,她對我說對不起,說如果不是她,我和江晚爾都不會受那麼多折磨。

「你不要怪她,她不是為了自己。

「其實她很想你,連做夢都在哭,總是喊你的名字。

「我好多次看見她吃著薄荷棒冰,吃著吃著就開始掉眼淚。」

這麼多年困擾我的一切清晰地擺在我面前,我終於明白了我媽充滿矛盾的做法。

她受江晚爾所託,一開始也是真的想救我。可人都是會變的,哪怕只是有一點誘惑,人的慾望就會輕易放大,更何況她家裡人知道了這件事。

於是他們打起了那筆錢的主意,我媽是個容易動搖的人,她指望著那個人過日子,也沒有據理力爭,最後妥協打算放棄治療。

偏偏這個時候我醒了,像個燙手山芋砸手裡。

我媽到底沒有那麼狠心,我畢竟已經活下來了,她做不出送我去死的事。

爭吵了幾天之後,他們決定把我接回家,生死由命。

他們吞下了江晚爾的那筆錢,為了不被我發現,於是不讓我找她,又把所有錯處算在了她身上。

等我好一點之後,他們不願意讓我真死在他們家,大概又想也算半個免費的勞動力,就把我也帶走了。

至於我媽……她也許猶豫過痛苦過,但人就是這樣,面臨選擇時,只能選擇更重要的。

我是她的孩子,可也只是不那麼重要的那一個。

八歲那年,江晚爾攢錢要把我送到她那裡去,我在車站給她打了個電話。

我說:「媽媽,我想你了,能來看你嗎?」

那邊沒有她的回答,只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叫聲,她輕聲哄著那個孩子睡覺,沒有空隙和我說話。

我掛掉電話,在車站的台階上坐了很久,覺得有點對不起江晚爾,我媽媽連我都不要了,怎麼會要她呢。

後來我接受這一切回了家,既然如此,那沒辦法,只有我自己保護她了。

她一定不知道,我其實在八歲的時候,就決定永遠不和她分開。

10

我想起重逢後,我一遍又一遍地問江晚爾後不後悔。

我只是以為她拋棄了我,我只是要她後悔離開我,她回答的卻是另一件事。

不後悔幫了寧玉;不後悔救下那些女孩子;不後悔為了救我承擔罪名。

她怎麼會後悔?又怎麼會怨恨呢?

我想起那天火光沖天,我們救下了那個孩子,當時我站在四樓的欄杆下,在想些什麼?我會後悔嗎?

「不是你的錯。」

我回應了寧玉的那句對不起。

「你是受害者,不是施暴者。」

這個世界對她已經這麼殘忍,我們怎麼能去責怪深陷泥潭的人,罵她妄想自由呢?

人人都能自由,那不是妄想。

11

知道真相後,我常常做噩夢。

有時夢見齊兵追著我們,那把刀沒有扎到我的身上,而是扎在了江晚爾的心口;有時又夢見她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里,哭著等手術燈熄滅,最後手術室推出來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可當那張白布被揭開,我看見躺在那裡的是她。

原來我才是在手術室外等著的那個人。

又一個晚上,我從夢中驚醒,江晚爾睡得不安穩,往我懷裡拱了拱,迷迷糊糊地問我:「怎麼了?」

「沒事,睡吧。」

我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等她睡著後,發了會兒呆。

第二天我一個人去山上的廟裡求了個平安符,人們都說心誠則靈,我上山的每一步,都在心裡默念。

「希望江晚爾往後的日子平順。

「願她夜夜好夢,不再害怕。

「祝她,歲歲平安。」

回去的時候江晚爾很不高興,問我為什麼只給她求了,沒有給我自己求一個。

「我和你是一家的,你有我不就有了。」

「什麼我和你?是我們。」

她正在練毛筆字,說著不滿地在紙上畫了兩棵樹,又在我的手背上寫了一個「江」字,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這是江晚爾的樹。」

我小心地把平安符收起來,打開抽屜的時候看見她把高中畢業那年我寫的明信片也收了起來。我在上面寫:想成為一棵樹,因為可以站在另一棵樹旁邊。

晚星予爾,祝我的樹春雨入眠,夜夜好夢。

年少時沒有送出去的心意,終於在多年之後得到了回應。

我看見了她寫在下面的話:也祝他乘星過千山,歲歲平安。

我閉上眼睛親吻了那行字,江晚爾,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不再祝你,只祝我們。

寧玉番外:寧為玉碎

江晚爾說我的名字取得好,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沒那麼高尚,ṱū́₍ 是上戶口的人隨口取的。」

我擺擺手:「我爹媽對我可沒那麼高的期望, 還寧為玉碎,我憑什麼?」

他們總說我下賤,身為女生下賤;被騙墮入風塵下賤。

我好像只是出生, 就已經犯了滔天大罪。

我初中沒畢業就輟了學, 而我表哥一直讀到了大學, 他每次看見我都會痛心疾首地搖搖頭,高高在上把我說得一文不值。

有時候他陰陽我我也聽不懂, 就用大掃帚把他趕走,但我媽會用棍子招呼我,問我:「你憑什麼打他?」

無數人問過我:「你憑什麼?」

到最後連我也自嘲, 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可是江晚爾說:「憑你是寧玉。」

江晚爾是個好人,她從不對我說難聽的話;會把棒冰塞到我嘴裡對我笑;會說你是寧為玉碎的寧玉。

她對我越好,我就越愧疚。我覺得是我害了她,害她遭受牢獄之災, 害她與愛人分離。

可她說我沒有錯, 錯的是苦難,而不是遭受苦難的人。

我不明白,因為在我的認知里,錯的只能是人。

從前我總是不理解江晚爾為什麼忘不了祝乘星, 我媽常說這日子跟誰過都一樣, 她跟我爸也說不上愛不愛,大打出手是經常的事, 甚至每天都要詛咒對方早死。

我當然不覺得和誰過都一樣, 至少不能是像我爸那樣的人,但我覺得只要是個還不錯的人,就都可以。

可是江晚爾說, 如果這輩子不是和祝乘星在一起, 她就選擇孤獨終老。

我想不通, 因為像她那麼好的女孩子,就算不是祝乘星,也一定有很多人願意對她好。

既然都是對她好, 是他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又有多大的不一樣?

直到祝乘星回到了她的身邊。

我對他說對不起的時候, 他說了和江晚爾一樣的話,他說不是我的錯。

「你是受害者, 不是施暴者。」

那一瞬間, 我突然就理解了江晚爾。

原來他們的「非你不可」, 是因為心意相通,原來那樣就叫心有靈犀;叫靈魂相惜。

原來人的心有它自己的語言,需要聽懂的人細細呵護,那樣才叫作「相愛」。

江晚爾的心, 只有祝乘星才聽得懂。

你看,我現在說話也變得有些文縐縐,因為我最近迷上了歷史,看了好多書, 他們倆每人送了我一大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完。

後來很多人問我叫什麼名字,我都會回答:「寧玉。」

「寧為玉碎的寧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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