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賀辭都是知名律師。
他在金融方向一枝獨秀,我則專攻離婚官司。
我們感情穩定,事業互補,合照多次刊登在律政板塊。
算得上業內有名的模範夫妻。
直到同學聚會上。
賀辭當年的白月光忽然紅了眼,提起這些年所嫁非良人,日子過得並不好。
最後,她淚眼朦朧看向賀辭:
「賀律師,接離婚案件嗎?」
1.
賀辭的同學聚會我本是不想參加的,手上有些工作沒結束,我準備自己加個班。
再者同學聚會這種場合,遇上箇舊相識白月光,故人重逢敘敘舊啥的太正常了。
我在那反而礙眼。
賀辭忍不住笑了一聲:
「沈大律師一心只有工作沒有老公,偏偏還說得這麼好聽,不愧是咱們律所的一塊金牌。」
「大家都說好了要攜家眷出席,只有美好新生活,哪來什麼意難平。」
「算賞我個面子,一起去吧?」
我哭笑不得,左右手上的工作不算緊急,換了套衣服便跟他出了門。
誰知一語成讖。
在聚會上還真見到了賀辭的白月光,許思眠。
許思眠是賀辭大學時的女朋友,當年郎才女貌,在校園裡也算一段佳話。
後來畢業,許思眠進入工作,賀辭則保研深造。
都說畢業季就是分手季。
再加上法學生課程本來就忙,賀辭連最基礎的陪伴都保證不了。
許思眠很快換了新的男朋友。
據說是她所在公司老闆家的少爺。
我不知道賀辭當年有沒有為之消沉過。
但後來他提及這段感情時,只剩下了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人各有志」。
所以年少時的愛而不得,怎麼能不算是白月光呢?
許思眠有些清瘦,一張瓷白的臉略施粉黛,頭髮隨意散著,仍然是好看的。
卻是孤身一人。
有同學好奇問她說好的家眷局,怎麼沒把另一半帶來。
許思眠笑了笑沒說話。
我抬眸瞥了一眼賀辭,他正專心替我剝蝦,聞言甚至還和我相視一笑,神色並無半分波瀾。
酒過三巡,氣氛變得熱鬧起來。
話題也一再延伸。
有人寒暄著互推崗位,也有人默契地交換名片。
都是三十而立的成年人,社會運行的規則早已爛熟於心。
當年濃烈的同窗情和一句親熱的「家眷」,便是如今資源互換的最佳紐帶。
唯有許思眠獨坐在角落裡,神情中略有一絲侷促。
她養尊處優多年,大概對這些話題已經很是陌生了。
有人端著酒杯敬到她面前,半開玩笑道:
「我可聽說了啊,許校花嫁得豪門。可惜了今天沒把老公帶來,不然咱們這些打工牛馬也能請資本家的少爺提攜提攜。」
許思眠沉默了好一會,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眼圈發紅,連聲音都在打顫:
「可能幫不上大家了,我……在打算離婚了。」
2.
那位同學本也就是一句客套話。
可許思眠此言一出,他倒是露出了幾分尷尬。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
包廂漸漸安靜了下來。
許思眠的眼淚倏然就滾了下來。
她神情很是酸澀:「是我自己識人不清,所嫁非良人,怪不得別人。」
有女同學給她遞紙巾。
許思眠就斷斷續續講起了她的故事。
無非是丈夫不忠,家產又全在男方父母的掌控下,甚至小三高調挑釁,反而把她氣得當場流了產。
美人落淚,也是動人的。
一眾老同學聽得義憤填膺:
「渣男!這不離婚還留著過年嗎?」
「是啊,咱們許校花要顏值有顏值,要學歷有學歷,憑什麼受這個氣?」
「今天就離,明天就找年下小奶狗,人生區區三萬天,瀟洒一天是一天。」
立刻便有人順勢提到我和賀辭:
「賀辭兩口子不就是開律所的?咱們金牌律師在這,還怕他們不成?不光要離婚,還得剝資本家幾層皮才痛快呢!」
許思眠的眼睛亮了亮,漸漸止住了啜泣。
我也轉頭看向賀辭。
賀辭面色平靜,只是握著我的手稍緊了緊。
他沉聲道:「我太太主要負責離婚官司,你有需要的話可以向她諮詢。」
氣氛有幾分凝滯。
許思眠咬著唇看了我好一會,才輕聲開口:
「久聞沈律師大名,不知能否麻煩沈律師,給我一些幫助?」
我心下也有些嘆息。
其實她的情況很明朗也很典型。
富二代或許會戀愛腦,但一代通常都很清醒。
現在不少豪門也都是如此操作的。
他們可以讓女方進門,也可以讓女方錦衣玉食,但同樣的,也能隨時將其掃地出門。
所有的程序合法合規,不留一絲漏洞。
我斟酌著語氣,儘可能客觀地給她分析了現有情況:
「……法律上來看,可劃分的婚後共同財產幾乎為零。」
「即使他是過錯方。」
許思眠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我指了指她座位上的那隻稀有皮愛馬仕。
「或許,你可以想方設法多要一些貴重禮物。」
「這一類首飾、衣物等奢侈品,通常在離婚時不進入財產劃分,默認歸女方所有。」
許思眠忽然就變了臉色。
她目光沉沉望著我:
「沈律師的意思是,我這幾年的青春與付出,最後就只能換來幾個包?」
我有些驚訝她的理解能力,但還是點了點頭。
「權貴階層提前進行法務規劃,實在太正常不過。」
有女同學低罵了一句渣男,也有人小聲在替許思眠惋惜。
許思眠沒再理我,反而將目光轉向了賀辭:
「賀律師,也是這麼認為嗎?」
賀辭微怔,握著我的手愈發用了力。
我使了不少勁才將手抽出來。
以賀辭的職場經驗,對這種情況了解得只會比我更清楚。
果然他保持了沉默。
許思眠見狀,一連冷笑了好幾聲。
隨後提著包徑直站了起來:
「我許思眠雖然不比沈律師事業有成,卻也不至於下賤到拿多年感情換幾個包。」
「沈律師,我想請問你,現在勸我拿感情換包,下一步呢?」
「是不是就要建議我多生幾個孩子來換錢了?」
「如果知名離婚律師就是這樣出謀劃策的,那我許思眠不需要。」
3.
因著許思眠鬧的這一出,聚會提前散了場。
飯店離我們家有一段距離,即使夜間道路通暢,開車也要近二十分鐘。
賀辭一路沉默地坐在副駕駛。
我餘光瞥過去。
他半閉著眼,眉心卻緊鎖。
這是他每次遇到棘手案件時才會流露出的神態。
我挺理解。
畢竟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放誰身上心裡都難免會起幾絲漣漪。
回到家後,我進書房處理工作。
賀辭沒像以往一樣跟進來。
我也沒在意。
直到客廳突然傳來了玻璃摔碎的聲音。
我走出去,一眼看見賀辭站在酒櫃前,紅酒灑了一地,像是觸目驚心的案發現場。
我皺了皺眉:「有那麼大心理波動?」
賀辭撿玻璃碎片的動作頓了一下,「什麼?」
我言簡意賅:「許思眠。」
賀辭又沒說話。
我心底忽然就升起了一絲慍怒。
今天的事,不是他一個人有脾氣,許思眠臨走前莫名其妙的一通話,我也很無語。
於是我冷聲提醒:
「賀辭,我早說了我不想去,是你非要我去的。」
「也是你主動讓許思眠來問我的。」
賀辭抬眸看我,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
「是。可是夏夏,你就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
我有那麼一瞬間的困惑。
竟然真的在思考他所謂的難聽,指的是我與許思眠的那番話,還是此時此刻與他的對話。
賀辭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沈夏,你那麼聰明,又總是旁觀者清,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死局。」
「可你有沒有替許思眠想過?作為當事人,她婚姻不幸已經萬分痛苦了。」
「你又何必非得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他甚至認真地看著我:「沈夏,你的共情能力呢?」
我真的氣笑了。
所幸多年職場條件反射,嘴已經比腦子先一步反應過來:
「賀辭,你搞清楚。造成許思眠婚姻不幸的人不是我。」
「你與其在這裡和我談毫無意義的共情,不如去教一教許思眠什麼是君子善假於物。」
「但凡她懂一點利用資源,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另外,在替高端客戶做財產保全和法務籌劃這一塊,你賀辭應當比誰都清楚吧?」
「怎麼,是沒想過有一天這些手段會用在你的白月光身上?」
賀辭的臉色難看,像是沒料到我會這樣措辭尖銳。
他下意識張口解釋:「夏夏,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勾了勾唇角,忍不住譏諷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總不會認為,這年頭還有人能靠一紙結婚證,就分走別人幾代積累的半壁江山吧?」
「又或者到了法庭上,也要去和法官談所謂的感情和青春有多值錢?」
「賀辭,你到底在氣什麼呢?」
賀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繼而長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細心地將玻璃碎片用牛皮紙包好,又一點一點把灑了一地的紅酒清理乾淨。
一切處置妥當後。
他伸手將我摟進懷裡:
「對不起,夏夏。」
「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事實,是我一時昏了頭。」
「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憐。」
「但說到底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與別人無關。」
4.
我沒跟賀辭為這事鬧得太僵。
一來,他已經十分誠懇地向我道了歉。
送花送禮,出錢賣力。
連轉帳都貼心地備註了「自願贈與」。
二來,我對另一半並沒有完美濾鏡。
許思眠是個在我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的既定事實。
無論他們後來怎樣分開,那些曾經相愛過的美好都不會改變或者消失。
或許物是人非。
但這份回憶終將在時光長河的沉澱下變得彌足珍貴。
我允許賀辭保留這樣的珍貴。
人畢竟是情感動物。
一樣物件用久了都會捨不得,何況是曾經兩心相許的愛人。
換作我是今天的賀辭,也不見得就能鐵石心腸。
況且許思眠的確令人惋惜。
且不談她名校畢業,本該有大好前程。
同為女性。
我體諒她被枕邊人背叛後的痛苦與絕望。
也欣賞她面對婚姻爛掉時選擇離婚的魄力和決絕。
這其實也是我的一部分心聲。
剛進入律師行業時,我沒有挑選案子的能力,分到手裡什麼案子,就去專心做什麼案子。
後來隨著事業的晉升,逐漸開始有話語權後。
我才開始真正走向了離婚律師的路線。
當然,在真正走向分崩離析之前。
我認為所有的感情都值得被認真對待。
賀辭便是如此。
他長得好,性格好,工作能力強,還燒得一手好菜。
三十出頭的年紀,卻能堅持多年健身,腹肌輪廓清晰可見,寬肩窄腰熱血滾燙。
世俗意義上來說很合我的喜好。
所以這段婚姻,目前來看還是值得一守的。
日子波瀾不驚地往前走。
我和賀辭照常工作,偶然下班早的話,會約著去看場電影或是他親自下廚燒一桌好菜。
許思眠像是玩遊戲時短暫出現的支線任務。
放著不管,也就很快消失了。
再聽到她的消息則是在半個月後。
那是一次朋友小聚,碰巧席間有位是賀辭的同學。
同學忽然提到了她。
「她和她老公最近鬧得蠻厲害,原先多歲月靜好的朋友圈,現在全是傷春悲秋,要死不活呢。」
「哦對了,賀辭,她在群里說你們夫妻高冷是怎麼回事?」
「那晚的事,不是她先莫名其妙沖沈夏發了脾氣嗎?」
我一愣,抬眸去看賀辭。
賀辭正在燙菜,聞言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開手機遞到了我面前。
他言簡意賅:「她加了我幾次,我沒同意。」
我掃了一眼螢幕,許思眠一連發了五條添加信息。
第一條是系統默認的模板,第二條她備註了【我是許思眠】,第三條她寫了【我有事想問你】。
顯然前三次添加賀辭都沒有通過。
所以她在第四條里又寫道:【你們律師都是這樣盛氣凌人的嗎?】
賀辭仍然沒有通過。
最近的一條,許思眠寫道:【那天是我情緒應激,麻煩你幫我向沈律師道個歉。】
我看向賀辭:「你不處理嗎?」
賀辭斂了斂眉:「沒必要。」
我沉思片刻。
然後在許思眠的最後一條信息下點了回覆:【不用,沈夏。】
本以為就此告一段落。
但沒想到隔了幾日,律所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許思眠。
5.
上門就是客,沒有不接待的道理。
我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時,她正駐足在門口的勳章牆前。
那裡貼滿了律所的發展史、執業律師介紹以及一些榮譽證書。
許思眠仰著頭,視線逐一瀏覽著。
最後目不轉睛停在了某一處。
是律所合伙人那頁。
賀辭的照片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名字下面還跟著一連串的榮譽獎項。
我在她身後站了好幾分鐘,她才恍然回神。
我開門見山:
「許小姐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她朝我彎了彎眼。
「沈律師那麼聰慧,能猜猜我的來意嗎?」
我奇道:
「我這是律所,許小姐過來當然是想打官司。」
「總不至於到我這參觀打卡來了吧?」
她眼裡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來。
「是。」
「但我想問一句,貴所所有的離婚案子,都歸沈律師一人負責嗎?」
我往後靠著椅背,靜靜地打量著她。
她今天穿了一條玫紅色的弔帶裙,與那晚的薄施粉黛相比,色調濃烈,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舉手投足間還帶著明顯的香水味。
我唇角微微上揚:
「離婚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案情明朗、標的簡單。」
「你剛才看過的那面牆上,所有的律師都能勝任。」
她緊盯著我的眼睛:「那賀律師呢?」
我抬手指向門外:
「賀辭的辦公室在對面。」
「不過他在開會,你要等一會。」
「多謝沈律師。」許思眠撩了下耳邊的碎發,「不過我剛才已經向前台預約過了。」
四點半,賀辭回了辦公室。
大概是前台提前通知過,他在看到許思眠時神色並無太大變化。
他先走向了我:「夏夏,你等我一會,五點我們準時出發。」
我點了點頭。
晚上六點我們約了看電影。
許思眠跟著賀辭進了辦公室。
為保護客戶隱私,一般洽談都會默認隨手關門。
我看到賀辭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選擇了虛掩著門。
低低的對話聲傳來,大多是許思眠在說,賀辭偶爾提問幾句。
我懶得細聽,便抽空復盤了一下手裡的工作。
五點,釘釘準時彈出了下班打卡提醒。
我抬眸看了眼對面,還沒結束。
陸陸續續有同事下班走人,前台小姑娘貼心過來問我是否需要點加班晚餐。
我笑著搖頭,「不用,馬上就走。」
五點半,對面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
許思眠玫紅色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愈發鮮艷。
五點四十,我收包走人,驅車去了電影院。
賀辭沒來。
但觀影途中我的手機一直彈進來信息和電話。
我不耐煩,直接開了飛行模式。
清凈了。
散場後我順著人潮往外走,一眼看見賀辭站在出口處,目光穿越人海,沉沉落在我身上。
他一步上前,語氣又急又慌:
「夏夏,我不是故意不來的,我忘了看時間,又聯繫不上你。」
「我著急趕來,可他們說遲到了 20 分鐘,不給我進去,我只能在這等你。」
若有若無的香味從他身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