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飛機,他就直奔民政局門口去了。
他記得宋瑞瑛說過,最近補領結婚證的人很多,去的晚了,雞蛋都發完了。
他得先去占個位置,排隊等宋瑞瑛來。
不然,萬一領不到雞蛋,宋瑞瑛又要生好久的氣。
他來的早,民政局還沒開門。
他排在了第一位。
輕呼了一口氣後,他神情愉悅地跟宋瑞瑛報告進度:
「瑞瑛,我已經在民政局排隊了。」
你醒了之後,就過來。」
「今天我來的早,我們肯定可以領到雞蛋。」
......
可是關啟山從清晨等到中午,宋瑞瑛都沒有出現。
他看著窗口放著的最後一盒雞蛋,有些著急。
腳步來回數次,最後還是紅著臉上前:
「同志,這盒雞蛋能不能留給我和我老伴。」
「我們也要領結婚證的,她馬上就到。」
關教授從來沒幹過這種事,紅暈從臉直直蔓延至脖頸。
工作人員還沒開口,旁邊有人插了一句:
「老關,你怎麼在這兒?」
「你不知道老宋已經走了麼?」
「她肯定不會來了,今天這盒雞蛋還是留給我們吧。」
那人關啟山認識,是他們樓下的。
很煩。
也很愛占便宜。
宋瑞瑛跟他們家吵過好幾次架。
往常他還勸宋瑞瑛要以和為貴。
但今天看他那副嘴臉,關啟山也有些生氣了。
他先來的。
雞蛋憑什麼給他。
而且,他還騙他說宋瑞瑛走了。
宋瑞瑛的家就在這裡,她能去哪裡?
今天這雞蛋勢必要保住,不然宋瑞瑛再一生氣,真有可能離家出走了。
關啟山腳步一動,上前就想護住雞蛋。
但那人速度也不慢。
同時湊了上來。
關啟山的體格哪裡比得過他。
拉扯之中。
雞蛋碎了,砸了關啟山一身。
那人還嫌不夠,直接啐了一句:「你一個大教授還來占便宜,難怪你老伴不要你了。」
16
這是他第二次提及宋瑞瑛走了的事。
關啟山想反駁,但卻發現那種心慌的感覺又回來了。
甚至比在巴黎那時候更明顯。
他顧不上清理身上的污穢。
轉身往家裡趕去。
往常覺得挺短的路,今天感覺格外長。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
他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敲了敲門。
沒人。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
此刻,儘管不想相信,但他的心底已經有八成相信了鄰居的話。
他伸手去掏鑰匙。
手卻抖得厲害。
對著鎖孔折騰了好半天,才終於打開門。
屋裡的一切,似乎跟往常一樣,沒有變化。
沙發上放著宋瑞瑛常蓋的毯子。
桌上她的水杯也還在。
陽台上她種的那些花花草草也都在。
所有的東西都在。
就是沒有宋瑞瑛。
關啟山一個房間一一個房間地找。
柜子里,門後面。
能想到的地方,他都翻了了個遍。
沒有。
都沒有。
這是宋瑞瑛第一次沒有在家等他。
關啟山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中的感覺。
有點委屈。
又有一絲埋怨。
風從窗口吹進來,他眯了眯眼。
正好看到了窗下的桌子上,被風輕輕吹動的紙。
他疾步上前。
是宋瑞瑛給他留的信。
信上說,她要走了。
去一個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說她再也不會回來。
她讓他不必再找她。
關啟山氣笑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
他再一次拿起手機。
這次他是直接撥通了宋瑞瑛的電話。
他想問問她,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跟小姑娘似的鬧脾氣,羞不羞。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
他含笑喊她:「瑞瑛,氣消了,該回家了。」
只是電話那頭,許久沒有傳來宋瑞瑛熟悉的聲音。
只有一聲重過一聲的哭泣聲。
不是許瑞瑛。
「我是阿若。關啟山,瑛瑛她走了,今天是她的葬禮。」
「本來她不想讓我告訴你,但我就是想讓你知道瑛瑛她最後的日子過得有多麼難,她這一生有多麼苦!」
17
關啟山覺得阿若瘋了。
宋瑞瑛怎麼會死呢?
一定是宋瑞瑛聯合阿若,一起來騙他,想好好嚇嚇他。
可為什麼手抖得這麼厲害呢?
連帶著身子都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關啟山他不信。
他要去雲城,他當面找宋瑞瑛好好說道說道。
下次不能拿這種事騙人。
他仔細鎖了門,直奔車站而去。
到了雲城,是阿若來接的他。
阿若一看見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說他身上怎麼那麼臭。
他茫然地盯著阿若看了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哦,是昨天的碎雞蛋,沾在了身上。
還沒來得及洗。
一天一夜早已變了味兒。
難怪一路上,那些人都離他遠遠的。
沒關係,他從在意這些。
不過,宋瑞瑛最愛乾淨了。
他如果這副樣子去看她,肯定又要被嫌棄。
關啟山想了想,請阿若等了等,去附近賓館把自己打理了一下。
這才跟著阿若去找宋瑞瑛。
一路上,阿若沒說話。
關啟山也沒打聽旁的。
車越開越偏。
最後停在了一座墓園門口。
關啟山一開始壓根不想下車。
他真的有些生氣。
他覺得宋瑞瑛這次真的過分極了。
看著已經下了車的阿若,他皺著眉想說些什麼。
卻在看到阿若遞過來的那張紙時,當場愣在原地。
是宋瑞瑛的死亡證明書。
關啟山臉色瞬間慘白,薄薄的一張紙差點沒能拿住。
他只覺得渾身冰涼。
心臟一陣一陣地疼。
阿若有些不耐煩了:「你走不走?這次不去,下次再想來,我不會再帶路了。」
關啟山顫著手打開了車門。
下車的時候,沒能站穩,差點摔到在地。
阿若扶了他一把,有些抱怨:「這麼弱,也不知道瑛瑛當時看中你什麼了。」
關啟山沒搭話。
只無意識地跟著阿若往裡走。
最後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關啟山側頭看過去。
正上方貼著的是宋瑞瑛的黑白照片。
下面寫著的是她的生年與卒日。
他盯著那日期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原來是他在巴黎給她發消息那天啊。
難怪她沒有回覆。
原來在那一天,她已經永遠離開他了。
阿若在旁邊說了許多。
說了她這幾個月來的狀況。
關啟山只是靜靜地聽著,面上卻毫無波瀾。
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有。
氣得阿若跳腳罵他無情無義。
18
關啟山甚至沒在雲城停留太久。
隔天,他就準備離開。
他研究所里,還有很多工作沒完成。
他不能在這兒耽誤許多時間。
又是阿若來送的他。
這次阿若遞過來一包錢。
關啟山沒接,只是有些困惑。
阿若低頭譏笑出聲:
「這是瑛瑛留下的錢,她本來說是留給我,讓我幫她料理後事。」
「但,我有錢,才不用她的。」
「你畢竟是她相伴一生的人,還是還給你吧。」
關啟山笑了笑,寬慰阿若:「沒事兒,你留著, 以後可能還要麻煩你。」
關啟山回了實驗室。
他沒日沒夜地處理手裡的項目,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完成進度。
研究所里的人都知道宋瑞瑛去世的消息。
只當他是借工作發泄悲痛,沒人敢勸他。
只有梁青玉按下來他的手。
她蹲在關啟山面前, 滿眼的深情再也不掩飾:
「啟山, 放下她吧。」
「往後的日子讓我來照顧你好麼?」
「她能做的,我一樣能做。」
「我對你的愛,不比她宋瑞瑛淺,這麼多年我未曾嫁人,就是為了等你。」
關啟山停下了手裡的活兒。
麻木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不一樣的表情。
他盯著面前的梁青玉, 突然就想到他跟宋瑞瑛吵架那天, 她質問他的話。
她說梁青玉對他有想法。
當時他還覺得很荒唐。
甚至為了維護梁青玉的名聲,斥責了她,並摔門而去。
最後連宋瑞瑛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今天再看。
原來竟是真的。
他輕聲問梁青玉:
「你喜歡我?什麼時候的事?」
「你是不是找過宋瑞瑛?」
「是你害得我和宋瑞瑛陰陽相隔的?」
關啟山有些魔怔了。
這些天,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被壓抑到了極點。
他的手不自覺地掐上樑青玉的脖子。
梁青玉又驚又懼。
只覺肺里的空氣越來越薄弱。
生死面前, 情愛算得了什麼。
她雙手卯足了勁兒, 照著關啟山的眼睛戳去。
關啟山吃痛。
鬆了手。
梁青玉趁機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實驗室。
關啟山卻仰躺在地上,大笑出聲。
笑著笑著, 又痛聲大哭起來。
所有人都說關教授瘋了。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出現在實驗室里。
燕京城也沒了他的身影。
倒是數千里之外的雲城, 一座不知名墓園裡多了一個守墓人。
有人瞧見了。
回來說, 有點像電視里採訪的那個著名的物理學家關啟山。
19
我從層層迷霧中走出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回到了 50 年前。
我變回了那個朝氣十足的宋瑞瑛。
面前站著的是一臉不耐煩的關啟山。
他微蹙著眉, 神情認真而固執跟我講道理:
「宋瑞瑛同志, 我註定要為了我所熱愛的事業奮鬥終生。」
「這意味著,我不會在科研之外浪費任何時間和精力。」
「如果你能接受,那我就同意跟你處對象。」
我其實沒在意他說了什麼。
只是細細端詳著他的臉。
不得不說, 年輕時候的關啟山是真的好看。
深眸薄唇, 高鼻寬額。
再加上一股子對事的執著固執勁兒。
誰人不愛。
你看, 就連陽光都偏愛他。
夕陽斜照在他臉上,硬生生給他渡了一層亮閃閃的光。
而就是這層光,吸引了我整整五十年。
就算現在, 再見到他, 我依然會不可控制地為他心動。
可。
即便心動, 我卻再也不會行動了。
我垂下眼眸,按住狂跳的胸口。
輕笑出聲:
「那算了, 我吃不了這樣的苦。」
「關啟山再見了,我也要去追求我的事業啦。」
「關師母,你別緊張,照著稿子念就行。」
「再「」再見到關啟山時, 我已經在業內小有名氣。
節目組專程來採訪我的時候,關啟山也在。
這一次,他不是著名的物理學家。
而是科學欄目的解說家。
據說他是某天突然就放棄了研究所的工作, 轉而進入了媒體這一行。
只因為這個行業可以天南海北地跑,可以遇到各行各業的科學家。
本來, 今天的現場採訪不需要他到場。
但, 聽說今天要採訪的是宋瑞瑛教授,他硬是拖著病體也要來。
我抬眼望去。
關啟山還是曾經的模樣, 但卻多了了許多不符合年紀的滄桑。
眼裡翻滾著強烈的喜悅與思念。
那眼神,不該對著一個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睫毛輕顫間,我頓悟。
關啟山也回來了。
果然。
下一秒,他顫著唇無聲地對我說了一句:
「宋瑞瑛, 好久不見。」
「宋瑞瑛,我現在有很多時間了,你能不能……」
再看看我。
備案號:YXXBdrE6P5gbvnuNXx1ZJU05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