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我的情緒像是坐過山車,從滿懷期待的新娘,到心灰意冷地來醫院打胎。
琪琪和媽媽的眼睛已經哭腫,媽媽在旁邊咒罵著衛凜一家人。
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恍然如夢。
又過了兩三個小時,肚子痛得好似要爆炸了一般,像是有無數把鋼刀來回切割。
護士將我帶到檢查室,我終於感覺孩子好像要出來了。
我躺在床上,聽著護士的安排,掙扎了數十分鐘,終於將它生下。
他們讓我看看孩子,我起身看過去,那裡放著一個已經成形的女嬰。
一時間,我只覺得心臟碎裂,萬箭穿心。
卻連哭都哭不出來,突然護士驚聲道:「胎盤沒有生出來,要手剝胎盤。」
又是撕心裂肺的痛,意識漸漸消散,只聽到旁邊不知道是醫生還是護士在大喊,說我大出血了。
6
姜蔓大出血,醫院儲備的血不夠,張琪沒有辦法,只得到處發消息,求人來醫院獻血。
當時為了籌備婚禮,姜蔓還拉了個群。
張琪也在群里,她什麼都顧不得,本地她有的群都發了。
打字的手都在顫抖。
衛凜就是那樣得知了姜蔓打胎大出血的消息。
一瞬間只覺得如遭雷擊,瞳孔急劇收縮,好像靈魂都被抽空。
他給她發微信卻發現早已被拉黑。
好在他曾經保存過她的號碼,一連打了好幾個卻都沒有人接聽。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他的人生從沒有這樣恐慌過。
終於電話被接通了:「張琪,你發那個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衛凜,蔓蔓要是出事了,你這種人一定不得好死。」
電話被瞬間掛斷,再打過去,又是無人接聽。
衛凜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朝車庫跑去。
速度踩到極致,那家醫院離姜蔓家近,但和他的距離橫跨了半個市,平時覺得還好的路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長且擁堵,好像怎麼都開不到盡頭,明明車裡開著空調,他卻急得滿頭大汗,在耐心快要被耗盡之前,他終於衝到了醫院。
好在醫生說,姜蔓已經止住了血。
有病人家屬心生憐憫,排隊給她獻血。
衛凜只覺得好像終於回到了人間,他神色焦急地朝她的病房衝去。
剛到門口,就是一股濃重的揮之不散的血腥味。
姜蔓就那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了無生機。
他只覺得膝蓋一軟,差點摔倒。
「姜蔓!姜蔓!蔓蔓……」他後怕地喊著她的名字,而後顫抖著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臉,姜蔓卻陡然睜眼。
那眼裡蘊含著難以遏制的恨意,她張口咬住他的手掌,用盡所有力氣。
他們四目相對,他看到那毫不掩藏的恨意,只覺得心臟痛到難以呼吸,手被她咬得鮮血直流。
她的眼睛死死瞪著,頭髮被汗水打濕,胡亂貼在臉上,活像是從地獄來索命的惡鬼。
衛凜甚至有些不敢再對上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曾經望向他時,是那麼的恬靜溫和且充滿愛意。
可現在他只感覺,她好似恨不得殺了自己。
姜蔓只覺得心裡的恨像潮水一般將自己吞沒,她恨不得現在手裡有把刀馬上把他捅死。
可是什麼都沒有,她只能用最後的力氣,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口腔里充斥著血腥味,她也不曾鬆口。
衛凜蹙著眉,站在那兒任由她咬。
直到姜蔓脫力,才張嘴鬆開。
她的嘴唇被鮮血染紅,有了一絲絲血色。
姜蔓朝他身上啐了一口,而後厭惡地看向他。
她沒有再罵他,可是那樣的眼神比罵他打他都還令他難受。
衛凜捏緊拳頭,砸向旁邊的牆壁上,他無處發泄,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知疼痛,直到鮮血從他破皮的指關節處汩汩流出,染紅了牆面,他也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7
我冷眼看著他自虐,待他停下後,漠然道:「衛凜,等我出院後,我們就去辦離婚吧。」
「你他媽就這麼恨我?姜蔓,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忍得下心?」
「我只要一想到,孩子出生會有一個你這樣的父親,就怎麼都能狠下心了。」
衛凜愣在原地,表情凝滯。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我出聲趕人,媽媽去給我買粥了,琪琪去辦剩下的手續,所以沒人幫我攆他走。
他還沒有死心,再次朝我靠近道:「蔓蔓,讓一切都過去好嗎?就當我們從頭再來。」
他說這話時,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我冷眼看著他,不說話。
直到我媽拎著熱粥趕來,她將粥放在桌上,一耳光又一耳光地抽在衛凜臉上。
痛罵道:「畜生!畜生!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樣對她?」
衛凜站在那裡,低垂著頭,不躲不避。
他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眼神卻黯淡無光,像丟了魂一般。
媽媽打累了,就不停地推搡他,讓他滾出去。
他任由媽媽打罵,卻始終不肯挪動步子。
直到一個小護士喊道:「302 病床的家屬,你們是要自己回去處置這個孩子是吧?」
她說著將裝著孩子的小盆遞給我媽。
孩子身上的血已被擦乾淨,小小一個躺在那裡。
衛凜只是看了一眼,整個人就踉蹌地跌倒了下去。
他想要伸手去夠孩子,卻被趕來的琪琪和另外趕來的兩個朋友死死拉住,拖了出去。
他聲音嘶啞地大喊:「姜蔓,就算我有錯,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啊!你怎麼捨得,你怎麼捨得啊!」
「它都已經成形了啊!它明明就快來到這個世上了!」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裡滾出的熱淚,只覺得嘲諷。
我難道不知道孩子是無辜的?
正是因為它是無辜的,我才不能把它帶到這樣的處境里來承受痛苦。
媽媽說要把孩子送回老家安葬,找認識的師傅給她念往生咒。
我可憐的孩子,對不起!你運氣不好,遇到我這樣的媽媽。
重新去投胎吧!
去一個幸福、健康的家庭。
8
我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的院,中途衛凜來過幾次,都被我媽和琪琪轟走了。
這期間我也和他談過幾次離婚的事,他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由我媽和琪琪怎麼打罵,總之就是咬死了不離婚。
直到出院後,那個一夜情帶球跑的女主角再次找到了我。
這一次,我才知道她叫喬韻,她和我訴說著和衛凜有關的一切。
說著她一個年紀輕輕懷著孩子的單身母親有多麼不容易。
又給我看衛凜和那個孩子有多麼融洽。
我拿出手機淡定地拍下她手機里的照片。
「姐姐你拍這個幹嗎?」她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
我沒理她,只是冷聲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可以滾了,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姜蔓,你就一定要和我雌競嗎?我說了不會和你搶男人的,男人多的是,我只是不希望孩子沒有爸爸,你難道真的連一個稚童都容不下嗎?」
我將手裡咖啡澆在她的頭上:「不要學幾個詞就拿來用,裝過了,可以滾了,衛凜沒人跟你搶,你放心。」
我放下杯子,譏諷地看著她。
她氣憤地離開,我看著拍下的照片以及剛剛的錄音,想著雖然噁心,但是至少又多了一些照片。
接下來的日子,我花錢找了兩個私家偵探跟蹤衛凜和喬韻。
不是很意外,很快我就拿到了一堆他們接吻、擁抱、一家三口聚餐,甚至他們摟著進酒店的照片和視頻。
即使是通過照片,都可以看到衛凜的裝模作樣。
其中有個視頻是,喬韻在酒吧和一個男的摟摟抱抱,衛凜在不遠處負氣喝酒,沒喝幾口,在喬韻要被那個男人帶走時,他衝過去,一拳將對方打趴下,而後拖著喬韻走到暗處,喬韻不停掙扎,他將她壁咚在牆上,強吻了下去。
慢慢地,喬韻由劇烈反抗到妥協,再到回吻過去。
我看了看我還沒有完全癟下去的肚子,它時時刻刻地提醒我,這裡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地打在手機屏上。
比起衛凜出軌,更噁心的是他的自我感動,如同表演型人格似的不放手、後悔。
可能我和他之間也有過真心吧,只是他的真心瞬息萬變。
他一邊死死不鬆口離婚的事,一邊和新歡打情罵俏,纏綿深吻。
憑什麼?
痛苦都由我來受,還要配合他神經的表演?
一想到他和別人一夜情後,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和我在一起五年,我都覺得噁心反胃。
其實他誰也不愛,他只是一邊享受一夜情的刺激,又一邊耗著我且努力說服自己和他那個父親不同。
收集的證據差不多夠了,我沒有再執拗地和他糾纏,等他同意。
而是直接一紙訴狀起訴到法院。
9
不僅如此,網上還開始流傳我和衛凜離婚的消息。
衛凜家裡的企業最開始是傳統的服裝行業。
他爸媽走後,他奶奶帶著幼小的衛凜勉強將其撐到他畢業,我們認識的時候,那個廠子已經在破產邊緣徘徊了。
是我給他當模特、拍視頻帶貨、直播,才慢慢把公司做起來。
我們是網上很有名的情侶博主。
這些消息一經傳出,不用我放證據,就有有心人拍下他和喬韻曖昧不清的視頻和照片。
包括那個孩子。
衛凜給我發消息,怒罵我連孩子都不放過。
他看起來氣得不得了,說離就離。
我連一天都不想和他糾纏。
當即將他約到民政局。
進大廳的時候,他又想反悔。
我嘲諷道:「怎麼又不愛你的孩子了?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啊!」
他沒有回懟,而是神色黯然地將門推開。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有三十天的冷靜期。
衛凜一下子有了絲精神,希冀地望向我道:「蔓蔓,天意如此。」
我蹙眉,冷聲道:「衛凜,旁邊就是法院,直接讓法院開具判決書吧!」
「就三十天都等不了?你在急什麼?」
「怎麼不急了?你多行不義必自斃,我要是還掛著你老婆這個名頭,豈不是還要給你收屍?」
衛凜的臉瞬間僵硬,而後滿眼都是難以置信道:「姜蔓!你咒我?」
「怎麼?以我們如今的關係,難道我還要祝福你嗎?」
「你……」
10
因為衛凜這次情緒上頭,我們離婚進行得很順利,當天就拿到了法院的離婚證明。
他出於愧疚心理,多分了我錢,我全部照單全收。
但這不代表我會放過他。
我失去了一個孩子,丟了半條命,還被他整整浪費八年青春。
他如果早點坦白,甚至哪怕在我懷上孩子之前跟我說,我都可以說服自己和他好聚好散。
可他自以為我懷孕了,肚子月份大了,就可以拿捏我,就可以讓我吞下蒼蠅一般的噁心事。
他真的想多了。
他不懂,我之所以對童年耿耿於懷,自卑於單親家庭只有心智不成熟被同齡人譏諷時才在乎過,之後更多是心疼我媽媽一個人艱難養育我長大。
單親家庭不代表我不愛我自己,我媽媽從來給予我的都是完整的愛,她從小就告訴我,我值得任何東西,我配得上所有。
我絕不可能要一個出軌,還搞出個孩子的男人。
喬韻私下拿到我的號碼給我打電話,理直氣壯道:「姐姐,你現在已經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了,難道還不能放過我們嗎?網上的事你至少解釋下吧。」
「好啊!」我勾唇笑道。
「什麼?你……你……」她有些不敢相信,講話都有點結巴。
「怎麼不需要了是嗎?」我挖苦道。
「不是不是,我……我就是。」哭腔斷斷續續地從電話里傳來。
「姐姐,祝你幸福,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是五年前,我和阿凜真的只是因為一個意外,從沒有任何人想要傷害你,至於小寶,他更是無辜的。」
他們真的很般配,一樣的表演型人格,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自戀。
「我相信你們是無辜的,你們是不小心脫光了,你不小心張腿讓他不小心搞出孩子,你不小心不吃藥,不知道這世上還可以打胎,不小心生下孩子,不小心專門帶著幾歲的孩子出現在我的婚禮上,好可憐啊!你實在是太單純了,真擔心你這個智商,孩子有沒有智力問題啊!」
「你……你就非要說話那麼難聽嗎?算了,姐姐終究是我們錯了,你願意怎麼罵都是應該的,只希望你看在夫妻一場,放了阿凜,解釋下這件事。」
「急什麼?等下我就回應。」
「謝謝姐姐。」她顫抖著聲音道謝,好像又哭了。
現在哭什麼,以後哭的日子多了去了,謝我謝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