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誤小姐回家了。」他語氣里是深深的歉意。
胡說,這怎麼能叫耽誤呢?
能多見一會兒面,明明是天大的好事!
予桉帶我去了他位於宣陽坊的小宅子,是皇帝賞的住所。進門前他吩咐守衛:「這是我的主子小姐,以後她來,不用通報,直接放人進。」
我仿佛看到了小狗沖主人驕傲地搖尾巴。
「那我就理解為,你是在邀請我日後常來?」
你不回答,我當你默認啦。
14
予桉趴在床上,我小心翼翼地把沾血粘肉的衣服從他背後撕開。那麼漂亮的肩胛骨上,遍布道道青紫色鞭痕,觸目驚心,嚴重的地方還在滲血。
「小姐別看,奴現在太狼狽了。」
「不看怎麼給你上藥?嗚嗚,心疼死了。傻子,幹嗎先救我?我周圍那麼多侍衛呢。」
「就算是皇帝在場,我也會先保護小姐。」
我抹抹眼淚,找了藥膏,手指哆嗦著撫上去塗藥。
細皮嫩肉,勁瘦肌體,脊線深深,近在眼前……
我一個走神,勁兒使大了。
「啊,疼!」
「挨鞭子的時候不叫喚疼,現在知道疼了?」
人疼懵了也就打開了話匣子,予桉亦不例外:「奴怕小姐和老爺不高興,一直不敢回府去看。去年生辰,給小姐準備了禮物,遲遲沒敢送到府上去。小姐瞧,就放在那邊立柜上。」
一個很大的紫檀描金木盒。
我抱在懷裡打開,盒內裝了一支竹節紋玉簪,一件銀絲四蝶步搖釵,一條丹楓色流雲紋羅裙,還有一張房契。
「哈哈,予桉,你這不像生辰禮,倒像是聘禮。」
他把頭埋在枕頭裡,聲音悶悶的:「小姐莫要再開玩笑,小姐將來嫁的定是地位顯赫之人,聘禮會風風光光十里紅妝。」
我就知道聽不到什麼好話。
「你忘了皇上說的,要讓你總領南衙十二衛,你就能向我阿爹求娶……」
「小姐信嗎?」
「皇帝的話,為何不信?」
「以皇帝多疑的性子,豈會任由闞府的人擁兵自重?按照奴的推測,他只是尋了個由頭,好讓奴取締掉立場不明的上將軍。皇帝需要的,不過是一個頂著上將軍名號的、好拿捏的擋箭牌罷了。」
怪不得那群刺客能躲開千牛衛的搜查,
狗皇帝自導自演一齣好戲。
夜風似是漸漸大了,我冷得打了個哆嗦。
街上傳來「咚咚」的梆聲,二更天已至。
「宵禁了,回不去了。」
「奴平時都住在校兵場的軍營里。宅子實在冷清,沒有暖爐,也沒有湯婆子。委屈小姐了。」
我爬上床,把左手伸進他袖子,硬塞進他縮起來的手裡。
「不許躲,給我捂一會兒。」
我用指尖撓撓他的掌心,熱乎乎的。
他一點點用力包緊了我的拳頭。
如果不是他受傷,我的手會很想鑽到他的領子裡取暖。
「奴剛才那些話,小姐聽進去沒有?」
「予桉,我應該會比你想的要聰明一點點。」
「奴絕對沒有任何說小姐笨的意思!」
予桉半夜還講了夢話呢:「小姐對我的好,奴受不起啊!」
就知道他夢裡有我。
15
次日回府,阿爹生氣地罵了我一頓,斥責我不守規矩。
我左耳進右耳出,三天兩頭往予桉小宅子跑。
我第二次登門,暖爐就已經被辦置好啦,炭火燒得很旺,再也不會凍到我了。
他著實是個很細心的人。
白天他常常不在,但茶桌上總會備有幾碟我愛吃的蜜餞和點心。
臥房添置了梨木鐫花椅,鶯色雲錦帳幔,簾鉤上掛了我繡的醜醜香囊。
我「落下」的各類珠釵翠環、脂粉香膏、梳篦靶鏡,全都歸攏在桌案上。
這種歲月靜好的日子,自古就沒一個長久的。
長安城內仍是兩股勢力盤踞,並隱隱有收網大亂之兆。
三月,添香樓探子送來的情報數目驟增,爹爹整日神色凝重。
我偷看了幾封密信,大致意思是說,璟王拉攏了一部分節度使,有意聯手北衙起兵謀反。
皇帝為了表示對爹爹的器重,還把我姐姐晉封為貴妃!
簡直是把我們家架在油鍋上烤呀。
我趕去小宅子想把消息告訴予桉,他在書房,身邊好巧不巧,站著璟王。
我去的時候他倆估計已經聊差不多了,璟王遞給了予桉一個錦囊,他鄭重收好。
予桉這是在幫璟王做事?
我躲起來,待璟王出來,衝上前質問:「你究竟給了予桉怎樣的好處?」
璟王見是我,不惱反笑:「那就要問你的好姐姐了。道理很簡單,本王死之前,一定會告發貴妃娘娘和我私通。他若是不想看著闞家被誅九族,唯有幫我對付皇帝。」
「你卑鄙!」我揚手去扇他,被他擒住手腕。
「權力嘛,誰不想要呢?放心,等我當了皇帝,皇后的位置,本王第一個留給你。」
他離了宅子。
予桉已經不敢直視我的目光。
「說啊,璟王剛才給你的是什麼?毒藥?」
「小姐別問了,奴不會說的。」
「你幫他豈不是在謀反?」
「奴也是在賭。這場仗如果打起來,確實璟王勝算更大。」
璟王贏了,我就得做璟王的女人。
璟王輸了,我們都會死。
難過的是,予桉從來就沒想過娶我。
【予桉:其實很想,做夢都想。誰給支個招?】
我不想做璟王的女人,但我更怕死。
還是選璟王贏吧。
「那……他讓你做的事,會不會威脅到性命?」
「小姐放心,奴只是幫著給宮中傳遞消息。」
「嗯。」
不就是犧牲一下,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嘛。
人活著才會有希望。
是時候刨出我埋在樹底的幾壇女兒紅了。
當年用了上好的酒釀,原本是想留著我做新娘子時喝的。
「予桉,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好。」